跟中美洲的土著冲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死人的情况不是没有过,但以往都选择息事宁人。

    玛雅人、托尔托克人杀害宋人,跟非洲、草原不太一样,不是为了劫掠,因为这里的私有观念还很单薄,老百姓的财富很少,宋商在他们眼里也不是肥羊,因为带去的货物,主要是给神庙的贡品,他们的祭祀控制着贸易,跟普通人关系不大。

    他们杀害宋商,主要出自于宗教,基本是将正在他们集市上做生意或者闲逛的宋商突然绑了,拉到他们的神庙开膛破肚,最开始甚至还会邀请其他宋商观看。

    这样血腥的文化,让愿意去的宋商越来越少,只有少数武装商队在做这些事情,他们被抢的概率比他们抢人小多了。

    每一次有同伴被杀,这些流放美洲的凶悍家伙当然不会息事宁人,每一次都有规模不小的报复,有时候甚至报复错了对象,将其他城邦的祭祀给杀掉了。

    杀祭祀是非常严重的事件,很容易引起规模巨大的战争,蒙古人杀了一个塔塔尔萨满,引起了两族持续百年的仇杀,最后塔塔尔被灭族。对于宗教文化比草原还要复杂和神圣的美洲文明,杀害祭祀的行为,能引起他们的城邦联合行动,甚至是跨文明的大行动,因为此时的玛雅文明和托尔托克文明,两大文明已经融汇,他们有些共同信仰的神灵,比如羽蛇神。

    可面对全身铁甲的宋商,他们只能战败,因此每一次报复,只是中断一段时间的联系,不久之后就又和好如初。

    由于宋商敢杀祭祀,这让这些文明学会了克制,双方的接触才开始和平起来。

    李慢侯也以为,这种和平将会长期持续,毕竟作为强者能够约束自己,这就是和平最大的保障。

    但谁能想到两年前,又有一个宋人被杀,而这次被杀的,还是一个学者。一个宋人的知识精英。

    这是一个齐州府学的学者,对东洲文化充满热情,由于通过贸易带来的东洲文明资料有限,于是他申请深入玛雅城邦进行研究。他带去了一个规模不小的考察团队,一去就是数年之久。他进入玛雅的奇琴伊察,跟这里的祭祀交谈,记录他们的神话传说,抄录他们的纪年史料,也绘制他们规模宏大的神庙建筑,城市结构。记录风土人情等等。

    这是一个很热忱的学者,不但对学术痴迷,而且为人非常好,他是信佛的。玛雅人那种循环往复的时间观念,让他很迷醉,为此他下苦功学会了玛雅语。他除了记录玛雅文明的资料,跟玛雅祭祀讨论学术之外,还帮助玛雅普通人。他带去了大夫、工匠,教授玛雅妇女更好的织布技术,推广纺纱机、脚踏织布机,大大提高了玛雅人的棉纺织产量,让棉布成为大宗商品。

    他本身就是一个不错的医生,精通印度、中国艺术,望闻问切,诊断疾病,还研究学习了玛雅等文明的艺术,这些文明的外科艺术不错,甚至懂得做开颅手术,当然医死的比医活的更多,但不可否认他们在外科医学方面的优势,因为他们的祭祀是经常进行解剖的。他们拿着原始的黑曜石器匕首,将活人放在祭坛上,手起刀落,在胸腔开一个口子,将心脏直接扯出来,此时心脏还在跳动!

    府学学者在这里待了五年,一直在不断传回大量资料,可突然中断了。培养一个学者,是花费巨大的事业,任何一个齐州府学的学者,都是人类文明的精英,都不是小人物。因此当地官府立刻就急了,派人调查,结果清楚,学者被献祭了!

    由于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以前燕王都很克制,报复的规模很小。往往只是只拿罪魁,余者不问。只处死做决定的玛雅人,哪怕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祭祀,或者贵族,往往只是祭祀。但这一次,死了一个大学者,问题就大了。负责的第七都官员,立刻将情况汇报给了燕王府。

    李慢侯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如果只是因为愚昧,他还能容忍。尤其是他在美洲的殖民,是带着原罪心态的。之前多次玛雅人或者托尔托克人献祭宋人,主要原因是为了平息神怒,因为他们的部落和城市爆发了瘟疫。别人不知道,李慢侯却很清楚,发生瘟疫的原因,大概率是因为他的殖民行动,带去了旧大陆上的病菌,美洲人体内没有相应的抗体,对宋人来说可能就是一场小感冒,对他们来说却意味着一场大瘟疫。所以他才选择了原谅!

    但这一次的情况不同,不是因为瘟疫,恰恰相反,是因为学者治好了瘟疫。学者在玛雅城数年,周围乡村时常爆发疫情。玛雅祭司往往选择用活人献祭,学者是反对的,但是没有用。学者于是试图用医疗手段对抗疫情,此时的医疗手段,基本上不可能有至于瘟疫的特效药。但却有对抗瘟疫的医学手段,比如隔离和照顾。

    在欧洲中世纪蔓延了几百年的黑死病,就是从中亚草原传过去的,是蒙古西征带去的病原。可蒙古人也好,宋朝人也罢,虽然瘟疫记载也是十分频繁,却没有欧洲人那种灭绝式的记录。一方面是东亚地区究竟各种瘟疫考验,人体内遗传的抗力数量惊人,能跟东亚人相比的,也就是常饮恒河水的印度人和非洲人了;另一方面,每次疫情出现,中原王朝都有最高效的应对措施,哪怕只是隔离,也能起到巨大作用。

    另外还有一些汤剂流传下来,这些汤剂未必是特效药,但有可能激发人体免疫力更有机会扛过病毒。学者就是用这些汤剂和隔离手段,帮助玛雅人。效果明显,虽然在他的治疗下依然不断死人,可是接受他治疗的一些村落,基本上都能渡过瘟疫。而一些拒绝的村落,甚至整个灭族。

    强烈的对比,让玛雅村落对学者的情感变得炽烈,他们很原始,感情也很淳朴。他们不懂得学者的医学手段,视之为神明。

    这引起了玛雅城邦祭祀的敌意,这不是一次野蛮的宗教活动,而是一次有目的的谋杀,是一场恶心的权力斗争,却借由宗教之名。玛雅祭祀声称要彻底平息神灵的愤怒,就要献祭这些宋人。于是学者和他带去的近百名怀着热忱的医生团队,被全部抓起来献祭了。这些冒着瘟疫,治疗玛雅人的医疗团队,大多数都是信仰佛教的僧侣和善男,他们不沾血腥,最后却用最血腥的方式被杀,被活取了心脏。

    李慢侯发现,他以和平的方式,跟这些文明交流到较深层次后,矛盾已经无法调和,因为一旦触及他们的宗教,哪怕这些祭祀知道哪些穿着铁甲的民族敢杀他们,他们也要献祭宋人,只是因为宋人威胁到了他们的地位。

    这是拒绝进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