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梁,缘因白鹤聚居之地而得名。鹤竹梅为中国自古以来的文人雅士所偏爱。也许是作为赫家定居于此的主要原因吧。

    不过从地理上看,这里也算是风景极佳之地。背靠一座顶部平坦的大山,面朝大田镇的千亩良田。

    赫家从晚清至民国,都是当地望族,特别是自清末赫举人始,经几代人传承,赫家在白鹤梁的聚居地逐渐形成了一片规模宏大、祠堂、学堂、戏台等功能齐备的赫家堡。

    晴耕雨读、诗书传家早已浸润到赫家的男女血脉,几十余年来,赫家男子多有官场高官、商场大贾和地方名流,女子则是新式教育、温顺贤良,多年来早成为大田的靓丽风景。

    凡事都有例外。赫家三小姐出生时民国都建立十多年了,接受的更是新派思想,性格风风火火、做事干脆爽朗。家里给她取的名字叫志娣,她成年后自己改名为志弟,她不会女红,不会诗画,在赫家显得尤为另类。

    对于志弟来说,每次她穿越赫家堡层层叠叠的房屋,感觉自己都可能在曲径通幽处,发现之前未曾出现的某处角落、某段廊柱、某个石凳,盘根错节,犹如迷幻城堡。

    赫家堡依陈家山而建,山的缓坡上,埋葬着历代赫家祖先。

    中国人讲究生受崇敬,死备哀荣,墓碑成为记载死者家族世系及功德行事的“荣誉状”和装饰品,光宗耀祖、泽及后代、流芳千古。

    古代有着等级的区分。五品以上的官,可立碑,七品以上的官,立碣。到了清代,五品以上官吏用龟趺螭首碑,五品以下官吏用方趺圆首之碣。原则上庶民墓前不许立碑碣。

    但社会风气是禁不住的,民国建立后,党国要员、商贾大亨、社会贤达,均可立碑。实力超越级别成为决定碑高矮大小的基础。

    志弟小时候总爱和哥哥姐姐去后山玩耍,奔跑追逐之余,总会不小心跑到这些高大的墓碑面前,站在石碑投下的巨大阴影里不知所措。回到家里,当晚往往会做梦,梦里这些高达三五米的石碑,变成赫家先人,一群人严肃的对这个小女孩说:“回家,听话,别当野孩子!”“回家,别乱跑”......

    赫家堡气势依旧,依然是大田的神秘所在。但志弟总会敏锐的感知到这个大宅子发生的变化。

    变化是从她最喜欢的大姐开始的。大姐是这个家里最漂亮、最温良贤淑的姑娘,市里县里和十里八乡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但大姐却爱上了当地一个穷教员,门不当户不对,必然招致家庭激烈反对。迫于赫家压力,教员被迫离职,远走他乡。这一段感情终于无可奈何花落去。也至此,大姐再也没了笑容,就像一朵逐渐枯萎的花。

    四月的一天,志弟远远的看见大姐穿着她那件黄杨绿的长裙,独自走在从大田镇至赫家堡的道路上。

    两边是绿油油的稻田,水稻正处在抽穗扬花期,顶部叶发育完全的幼穗从剑叶鞘内伸出,空气中仿佛充盈着花粉发育与授粉受精的暧昧气息。

    “大姐,等等我。”志弟想到大姐情况终于好转欣喜的喊到。

    话音刚落,骤雨忽至,志弟看见大姐仓皇的向赫家堡跑去,倏尔不见了。

    满怀狐疑的回家,见大姐躺在床上,嗔怪到:“姐,刚才怎么不等等我?自己先走了?”

    大姐慢慢睁开眼睛,曾经灵动的双眸有些黯淡,“什么等你?我今天就在屋里这张床上啊?”志弟背脊猛地感到一凉。

    当她把这件事情讲给赫家长辈时,大家都大惊失色,而并未感到离奇,他们知道,大姐要走了。

    百花畏狂雨,万木怕深秋,大姐就是在当年的深秋走的,走得平静和克制,一如她身前的娴良。

    这一年志弟十六岁,在她看来,大姐的离去让赫家堡丧失了彩色的部分,剩下的就是来自门楼、牌坊、石碑黑色高大的阴影,不再有温暖的体温,仿佛一个世界已然在她面前消失。犹如这个国家,纷纷扰扰,变化接踵而至。

    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变”爆发,导致日本走上全面侵华的道路,为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埋下了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