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睡一会儿吧。’黄裳想。

    他下午还要忙,而且比上午更忙。中午的休息时间,就显得分外珍贵。

    如果知道做官会有这么忙,黄裳觉得,自己年轻时肯定会重新考虑一下是否要焚膏继晷的日夜苦读。

    不过当年黄裳所见的州官县官,都是三天一坐堂,隔日方理政,寻常时候,游山玩水,饮宴招伎,过得是神仙日子。

    谁成想才二十年,官场上风俗大变,除非是不想往上走了,否则就是下到州县里面,那等神仙日子也别想过了。

    而大宋四百军州,以政务繁琐论,无有与国都开封相提并论者。号为天下最为繁剧之地,治下大政庶务层出不穷,达官贵人又多如牛毛,因为是京师一地之长,天下大政亦须登殿与闻。黄裳就任权知开封府后,背后射来的冷箭不知多少,想要在派系左右逢源,那是痴心妄想,

    百多年来,历任权知开封府,做不到一年即离任的占了一多半,做满一任的寥寥可数,至于连任,黄裳觉得自己应是唯一一个。

    黄裳他如今已经是两任四考,在无数烦难的庶务中磨光了棱角,磨平了脾气,在开封府里面做得想归隐的心都有了。

    要不是前面还有一束干草悬着,让黄裳拉磨驴子一般保留着一丝希冀之心,他早就撑不下去了。

    黄裳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能吃到这束草,但他只能相信韩冈的承诺。

    半睡半醒间,车慢了下来。

    南薰门到了。黄裳猜测到。

    从内城往外走,一路上,也只有南薰门最为拥挤。赶猪进城的,也有出城去车站的,全都拥挤到了一处。

    出了南薰门,东面是青城行宫和祭天的圜丘,再远一点,就是国子监。

    正是中午,平日里这个点,监中的莘莘学子就会蜂拥向街头巷尾的各家食铺。除了武学之外,进士、明法、明算、明工,其他隶属于国子监的学院,都设在这一片。

    但这半月雨水过多,学生们整日聚于一处听课讲学,容易传染疾病,死一个都是大篓子。故此五天前议政会议上通过决议,给师生们都放了假。

    本来放假的原因直说就行了,但章惇说要避免人心浮动,韩冈就提议干脆把假期说成是放暑假。

    旧日国子监中正常节假,有旬休,有节庆,也有五月、九月的田假和授衣假。韩冈这么一提议,田假和授衣假就没了——国子监学校里上学,真没几个需要回家做农活的,换身冬衣也没必要回家取——改成了寒暑假。

    假期如此一换,国子监里面冬天的薪炭、夏天的藏冰便节省了许多,不过转头韩冈就提议给监中教授、助教加了俸禄,顺便将学生的奖学金、助学金也加了一些,一进一出,账算是平的。

    前后事一条条都安排妥当,让人无从置喙,也不虞国子监师生中会有几个人出来反对。当时黄裳就觉得,韩冈改动学校假期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心中当是早有全盘打算。

    顺便,韩冈这么一改,学生的假期其实是减少了。年节本有半月假,但腊月十八到正月十八的寒假就把年节的假期给覆盖了。不过刚刚有人提起来,章惇就说,学生就该头悬梁锥刺股,一年加起来两个多月的假还嫌不足,国家取士难道就是这等懒货?接着这事儿就没提了,谁也不会为了不相干的学生假期跟宰相顶牛。即使他们家里有子弟在国子监中上学,作为家长,每一位议政都觉得,学生放假其实过年放个两三天也就足够了,平日里还是刻苦用功为是。

    而国子监是大宋最高学府,国子监将假期一改,天下学校就都要跟着改了。国子监的学生不要下田,但天下读书人,要下田的可不少,尤其是蒙学,开办蒙学减税免赋的政策,让数百万幼子得以上学,而他们中的大部分,可都是需要帮家里下田做活的。

    会上当时曾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但准备已久的韩冈自有对策。按他的规划,蒙学可以有田假,只是不再集中在夏收的五月,而是按照各个地区自身情况而定。五月田假,乃是根据冬麦的收获时间而来,江南种稻,春种秋收,河北和河东北部,永兴军路北部,都种春小麦,同样是春种秋收,这些地方在五月时,农田里面没什么活,八九月间倒是急需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