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一念出而鬼神知,收了老头儿这刀纸,若是李长夜直接给钱,或者拿出些法器相酬,那边成了买卖。

    但李长夜的话说的明白,这纸算你送的,我收了,以此纸画符,只为惩恶扬善!

    如此一来,便等于两人合伙出力,将来李长夜以这刀纸画符降妖,所积累的阴功,便有了老头儿的一份。

    这份功德,对于醉心修行却未得真传的老头来说,那可远远比钞票难得的多。

    黄茗越看越好奇,偷偷捅了捅李长乐,低声道:“这纸很难得吗?看着也就是普通黄纸啊。”

    李长夜看看老头儿,见对方笑眯眯不言语,心知是人家不好自卖自夸,他只好自己解释:“我们道士画符,最早是以木为符,用得最多的便是桃木,所以又叫桃符,后来又了纸,演化出纸符来,还有布、绢亦可画符,但总是用纸最方便。”

    他将老头儿自用的黄纸也取过,展示道:“纸符最常用的便是黄表纸,也就是土纸,这种纸,做纸钱或符纸最为得用,其中最负盛名的,出自万载县所产。这位道友所用的黄纸,便是大名鼎鼎的万载纸了。万载纸,相等于黄纸里的奢侈品。”

    他又掂了掂那柳州纸,难抑兴奋之色:“如果说万载黄纸是大众向往的奢侈品,那柳州黄纸就相当于那些顶级的定制店,虽然名声不大,但识货的人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黄茗咋舌道:“我只听过穿在苏州、玩在杭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

    “那时老话了。”李长夜点头道:“柳州最出名的就是棺木,柳州黄纸之所以得用,便是因为以纸浆混合柳树皮浆,柳树乃是至阴至寒之木,再以腐朽之棺木浸水得其黄,复以色水染纸而成,阴性最足!有本古书叫做《滇南本草图说》,里面记载:柳禀水寒之气,具至阴之性。柳州黄纸用料,皆取其阴也。”

    老头听他说的清楚明白,不由叹服,伸出大拇指道:“到底是真人,那什么本草图,我都不曾听过。只是我师父当年有位故交在柳州,最擅造纸,不过他早已去世,造纸法门也便失传了。他儿子做的纸我也看过,还不如万载黄纸得用呢。”

    说罢喟叹不已。

    李长夜心想我受了人这么大好处,还没问一问人家师承来历呢,这可有些失礼,便趁势道:“看来尊师也是交游广阔之人,不知是哪座仙观的高功,上下何字?”

    老头叹道:“我师父在龙虎山、茅山都学过艺,但不是登堂入室的弟子,除了画几手符,也别无什么大本领,他自称野道人,素来厮混在红尘间,道号姓名从不肯提,但人倒是个好人,一辈子广施符水,解人危难。到他六十岁上,自感时日无多,便收了个我做他徒弟,教了我十年便仙逝了,连个道号亦不曾给我取得,我俗家姓名叫马德禄,我想着我师父自称野道人,也学着他起了个号,叫做闲道人。”

    李长夜一听,还真是个野道,想必都没有正式授箓,其实按律法都不能算道士,只能算个居家修道的居士。

    不过他并非墨守成规之辈,自然不会以有无授箓另眼相看。他李家一脉相承的观点,便是修道修心,讲那些细枝末节规规矩矩,未免失之自然。

    听老头所言,似有萧索自卑之意,李长夜摇摇头,指一指老头搁在一边的小酒坛,笑吟道: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半醉半醒日复日,人得驱驰我得闲。老酒独酌三五盏,黄庭漫颂百千言,兴来书符济黎庶,无愧道祖无愧天!您这个‘闲’字,可太具道蕴了,好一个身居闹市、笑观红尘的闲道人。”

    老头儿一听便知道,他前四句摘引了唐伯虎的《桃花庵歌》,随意颠倒次序,倒是将一个“闲”字阐释得更为淋漓,后四句则是即兴口占,阐尽了一个“道”字,又给出“身居闹市、笑观红尘”这八字批语,简直把自己捧上了天,一时间笑得老脸都绽开了。

    连连摆手:“李真人谬赞、谬赞了,我老道这一生,如我师父一般,无缘得真传,只是在门边边上打转转,一点福缘,也只够安享些野趣闲情,岂当真人一赞。”

    黄茗更可怜,连《桃花庵歌》那几句也不知道,还以为整首词都是李长夜现场创作呢,她想,我们一进门时,这老头儿在喝酒,老头儿又是个画符的道士,什么老酒独酌三五盏、黄庭漫颂百千言,也太贴切了!

    她从未想到如今还有人能如古代书生一般出口成诗,此刻亲眼所见,惊讶无比,看向李长夜的双眼,不由光彩烁烁。

    那闲道人乐得不知如何是好,站起身团团转个圈,忽然又跑进后屋,捧出几件朱砂笔墨,兴冲冲道:“这几件物事连那刀柳州纸,都是吾师早年收藏的,吾师曾言,我们这等修为,用这些东西,那是暴殄了好物,今日得见真人,这些东西算是有了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