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麻烦没有了,婚事也退了,她却已经离去了。荆风寨和回龙镇他都去找过,连青泊村也着人打听过,根本就没有她的消息。她能去哪里,会去哪里?为何会离开得这么猝然?

    他漫步回到后院,刚在椅榻上坐定,一个满面虬髯的护卫便从屋里急奔了出来:“可知道她的去向了?”

    此人正是林进,阿桃不见后,纪无忧自然以为她会去往荆风寨寻找亲人,是以第一时间便去向林进探询。得知妹妹不见后,林进大惊失色,两人连找数日毫无头绪。林进在东湖城中得知纪无忧即将成婚的消息,深以为正是此事给妹妹造成了刺激,当下便拔刀向他问责。纪无忧无奈,只得把两人之间的阻碍大致说明,并与林进商议除掉周茂的事宜。

    林进当年能进荆风寨,是无奈之举,他受过周茂的恩惠,起誓要与他同富贵共生死。成为山贼后,一开始他还有所收敛只为图财不愿害人,可容身在日夜杀伐的环境之中,耳濡目染后,人渐渐变得麻木不仁起来,根本不知何为对错,何为人命,要不是见到了阿桃,他可能会甘心这样浑浑噩噩的沉沦下去。

    现在妹妹不见了踪影,倒让他一瞬间想通了许多事情,自己这般恃强凌弱,不但让自己坏名远播,也会害了妹妹的生活。他的人生已被那山寨所累,想要离开只得靠自己亲手打破,是以他与纪无忧里应外合,偷偷杀了周茂,又放了一把大火,伪造出自己已葬身火海的假像。

    纪无忧抬手做枕,脸上亦是一副忧心之态:“并不是我爹让她离开的。”

    林进气道:“定是你让她心灰意冷而去。”

    纪无忧蹙眉道:“便是心灰意冷,也该留封书信给我,哪里会这般不声不响的让人挂念担心。”

    林进道:“我真是后悔让她跟你离开。”说到这里,他极为愤恨的看了一眼纪无忧:“我就知道你这样的男人靠不住,骗到了我妹妹的心,还想着另娶个妻子,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你就不怕我知道后把你们千刀万剐了。”

    纪无忧被他堵得一阵窒闷,虽说这事是他的错,但也并非跟林进没有一丝关系,若不是忌惮着他山贼的身份,自己也不会连婚姻都不能作主:“那你说怎么办,我是不是得到大街上去吆喝吆喝,说我已经退婚了,你哥哥也改邪归正了,别有顾虑了,赶紧回来吧。”

    林进点头道:“如果有必要,你可以去吼一吼。”

    两个人不欢而散,一个留在山庄之内寻找线索,一个去往东湖街巷探听消息。

    夜间,纪无忧实在是睡不着,捧了一坛黄酒斜躺在屋外的贵妃榻上望月独饮。酒至中宵,恍恍惚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回龙镇中的那方小院里。

    头上是逼仄的屋顶,身下是稻草铺就的床铺,脚下是阿财温暖的身子。他在等待,等那个女人回来。暗巷里有行人的低语,有寒鸦的嘶鸣,有卖麻糖的老人敲着叮铛作响的铁器,可这一切都是被抛除在脑后的繁杂噪音,心里全神贯注的警惕着,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听见板车粼粼行来带着细雪落地的脚步声。

    开门的时候,脸上再多的无动于衷也压不住心底的惊喜。

    也许那时就已经注定是无法割舍了。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总是别扭的掩藏着自己真实的感受,对心有好感的人必要先讽刺她,折磨她,把她践踏成自己脚底的泥,等到剖开心肺,感情像山洪袭来不可抵挡,那时又恨不得把人捧在手心,日日夜夜的呵护。

    寒月如钩,一壶黄酒已然见底,他昏昏然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忽见院中站了一个男人,身影如笼了一层薄雾,似真似幻难以捉摸。

    他定了定神,实在看不清楚男人的长相,只是那一袭青衣让他有似曾相识之感。

    “师兄?师兄是你么?”那个男人不答,亦不动。

    纪无忧笑着嗫嚅道:“师兄,你还是不忍心和我断绝关系是么?你还是想来看看我……”

    他所爱过的那个人,是在心目中雕琢过的,完美无缺的人,是在最脆弱的时候,给予安慰,最快乐的时候能够酣然畅饮的人,并不是那个冲动自大,把他的感情视为洪水猛兽的人。张郁白和他心中的师兄,分明是两个不同的存在,他所幻想的奢求的,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幻影而已。

    院中“师兄”的影子越渐模糊,似近在眼前,又似远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