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燕村一如往日般宁和,山崖上的栈道稀稀落落,蜿蜒直入林中草木间,灰岩的石壁上,一株劲松巍巍而立,淡黑的屋檐从枝叶间冒出一角来。

    烈日下,阿桃踩着矮凳把一个装满苦菜的簸箕放到厨房的屋顶上,屋檐下是一溜的蘑菇和蕨菜根,门外石板上摊晒着蒲公英。房屋已摇摇欲斜,不似当日模样,但这是她的天地,无人可侵,无人可拢,有一种岁月安稳之感。

    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一开始是为了逃避和试探,慢慢的倒甘之若饴起来。

    偶尔山间起风,松树被吹得剧烈摇动,扎于石板下的根部牵动整座小房子,一起微微颤动起来。她像是站在绵延起伏波涛上,要被飓风骇浪摧毁,那时她会有一丝惊慌,心里蓦地想起那些挂念着的人。

    她的猝然消失,也许会让那人有些难过,又也许他现在已经平复了心绪,开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她留下的那封信,不知是否到了哥哥手中,她有时会觉得自己很恶毒,即便那韵秋小姐劝她离开,让她心有戚然,也不该给她如此艰险恐怖的任务。不过,以韵秋小姐那般仇视她的态度,恐怕也不会为她送信。那样也好,省得她为之担心。

    现在纪无忧婚期已过,一切仿似都已尘埃落定,可她对未来却还容留着想像,既想着亲自去求哥哥离开荆风寨,又想着要去普庆寺看看爹娘的牌位,更想着某一天会在东湖街头与他擦肩而过。

    幸好这里时间虽然过得很慢,亦很充实,让她不至于有度日如年之感。

    晨起的时候,她会坐在崖边的大石上俯瞰山下的美景,这里的村民很是淳朴,经年劳作,不曾有过农闲的时候,下午到了烈日灼人的时辰,无法外出,他们便聚集在自家院子里,就着树阴编织竹篾器皿。

    他们对这山上的房屋倒是不甚惊奇,偶尔有人沿着栈道攀到林中,也不过是砍上两担柴而已。

    阿桃在此间居住只下过山一次,采买了一些粮食和菜苗,她把小院旁的空地打理了一角出来,种上了蔬菜。从小在田间地头长大的人,做起这些农活来简直是得心应手,倒比在北月山庄时更加自在。

    不过所有的坚强在晚上便卸下了伪装。

    太阳落下山涧,似火的彩霞流连在松树的枝头,倦鸟归巢,惊起一地风沙。夜风潇潇的把山下人晚归的吆喝送上云端,一切热闹涌上来,被山间的幽暗孤寂所隔绝。她在黑暗之中,用褥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右手摩梭着右腕间的手环,心里空得灌进了风,她觉得很孤独,即便她有爱人也有亲人。

    可这怪得了谁,一切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灼热的天气在约莫中午时分,渐渐转为阴沉,一大块乌云笼罩在山腰上,天仿似都矮了一截。

    阿桃做完琐事,正是满头微汗之迹,便到屋后水涧处去清洗头发。

    夏日初盛,水流枯竭,去岁所见的小瀑布已经不见了踪影。

    水涧边围了一圈的蕨草、竹兰和菖蒲,竹兰花季已过,厚实粗大的叶片半浸进水里,枝影横斜,一波碧绿。一只蜻蜓在水上轻点了一下,泛起手指大小的涟漪,要不是那层涟漪轻荡,竟让人觉得这水似冻住了一般。

    她刚洗完了发,天上便开始下起了濛濛细雨,屋顶上的乌云散去了一些,远山现出一线湛蓝的光晕。

    细雨把崖边的巨石浸得冰凉凉的,坐在上面像是坐在一片带露的草地上。头发乱糟糟的垂坠下来,她微俯着身子,五指成梳慢慢打理着,一个不慎,放在胸襟处的簪子滑落了下去,在石面上碰出轻脆的声响。

    她抢救不迭,那断翅的蝴蝶彻底失翼了。

    挫败的叹息吐露出来,她懊恼地打了一下脑袋,仿佛那湿漉漉的头发才是罪魁祸首一般。

    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样东西,还是废了许久心思的,对她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存在。

    她心里忽的沉甸甸的,好似那满山的乌云阴雨都压进了身体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最终化成了低声的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