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纪无忧猛的这般被她一撞,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上就传来噬咬的感觉,其间酒精麻痹,本不觉得疼痛,可看她那架势仿佛自己是她的仇人一样,有几分玉石俱焚的气势。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你说我总是这样,你难道不是?”他钳住她的肩膀往下拉,还没等使劲,她早松了口,颈窝里一股氤氲。

    阿桃从他肩膀处往前看去,带着绝望的心情,看着这方熟悉的小院。她二十四岁了,从没跟男人这般亲密过,可这个与她做过最亲密事的男人,却把她当成一个暖脚婢一样,任意打骂,她并没有卖给他,却像附属在他身上的一根头发一样,离了那躯体,就是一方死物了。

    纪无忧后知后觉的扶着肩膀倒吸了几口凉气,举起手来,佯装要打她,临了却只是把她推开,阿桃扒住他的衣领不放,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儿,咬牙切齿:“我恨你。”

    纪无忧口舌之快逞得太多,拿她的痛苦当乐趣,经此一言本该用更恶毒的言语回击,可他却怔住了,稍时才气极败坏地抓住她的手往下一掼,棉衣右衽上绑着的破布带,嚓的一声全扯开来,两扇硬挺的领子悠悠扑扇着,内里显出一件斑驳的衣服,月白纹底上大团大团泅水后无法洗落的血渍。

    阿桃眼睛平视过去,正好看到他当胸贯伤之上,缝补了一寸来长的褐色麻布,她还忆得缝补这件衣服的时候,他们也是这般闹了一场,那时候惴惴不安,想方设法的补救,讨好,却换得了他惨烈的报复。此时也是委屈,可心里明镜似的,讨好什么的没有用,这人软硬不吃,自己也不屑他的报复了。

    他们太不一样,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人,永远无法做到互相包容,相互理解,就像这粗麻布,怎么能跟月白云锦放在一起,简直格格无入,让人见之伤心。

    她抬手细细摩挲着那粗砺的麻布纹络,凑上前去,鼻息间血腥和着皂角迸发出一股南方回潮天特有的气息,她凑得太近,以至于额头抵触了上去。

    纪无忧罕见的没有迅速推开她,他站在那里,感觉被她贴着的心脏跳动得没了章法。他既恨且悲,恨的是那句恨没有先说出口,终究是落了下风,被个女人踩在脚下,悲的是自己隐疾真是越发的重了,竟会连性子也有所影响,被她牵引玩弄。

    马蹄轰隆隆似打雷声,延着破云而出在天上盘旋的黑烟,一径而来。

    北月山庄来接他的人就快到了。

    往后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那棵梧桐,那辆板车,那个女人,那条狗。他适才低下头来,看着她蜷缩在自己胸前,双手紧握像个希翼得到庇护的稚子,脚下的阿财正在百无聊奈的打着瞌睡,它看惯了两个人打闹,不再像初时一样激动,只当他们下一秒就会和好,晚间还可以睡在一张床上,踩着他们的脊背来回跑。

    纪无忧脑子一热,像是大夏天吃了一个辣椒,针刺的感觉跳动至全身,牵引了他的神志。他倏地举起右臂缚住她的腰,阿桃受惊似的抬起头来。他看着她,像是正在躲避千军万马的追击一般,急切的说道:“跟我一起走。”

    “什么?”她像是没听清他的话,一下子揪住他的衣衫,垫起脚道:“你说什么?”

    他说什么,他在说什么,他什么也没说。

    黑烟从半空中打了个旋,俯冲下来,白色的腹纹像一道闪电。它停在梧桐树的树梢上,偏着一只棕褐色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脚下的两个人。阿财蓦地弓起身子,一面咻吠,一面往厨房里退却。

    纪无忧侧耳听去,那轰隆的马蹄声仿佛还隔得很远,远得观音寺塔顶的寒鸦被震飞,似渔网般四散而开,那马蹄声仿佛又很近,近得连心跳声也能盖过它去。

    阿桃只管那么不依不饶的问下去,像方才他对待她那样,不留情面:“你刚才说了什么?”

    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纪无忧颓然地放下手,回头望了眼里屋,那黑洞洞的门里躺着一个人,那个人本是这一生除却父亲和师父之外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可这时候他隔得好远,远得连现下的场景里他像是一个多余出来的影子。他一时分不清是自己酒后发疯,还是一种病态的执念。毕竟他为了那双手,做过很多傻事了,一定是因为那双手,他的隐疾发作了。

    而已。

    心口处那个苍白的女人,睁着那双满是愁意的眼,苦苦的看着他。她就是那窗边的飞蓬草,淡紫色的野花,生命力极强,阡陌之间无处不在。可她又很脆弱,指腹轻轻一捏,便会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