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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后闻言心下安定,又同周芸寒暄几句,就打发婢子去库房取物,那宫女捧来个铺锦木盘,上头宝光盈然,如水将泄,周芸起身去看时,但见内里美玉镶珠,颗颗圆润,是品相极佳的南珠,鸟雀之属,皆以南珠点睛,颇为华美,她骤然想到当日沈馥所得,长公主所赠头面,眼前这副,有过之而无不及,姜后葱白手指拂过,含笑开口:“这副东西是本宫当年入宫时最喜欢的,如今年纪大,这套又鲜亮,不适合再用,横竖留在库中都得留灰,便给展贝用吧,可不仅仅是淑宁有头面。”

    她面色平和温柔,饶是沈郁心仪蔺赦,也难免心动,姜后见她起意,眼中得色瞬息闪过,又跟周芸寒暄片刻后,将两人打发,而两母女刚出门,蔺殊就从屏风后转出,姜后满面温和,蔺殊却面色不佳,径直捡个座位坐下,早有宫婢烹茶来奉,他剑眉拧起,挥手让婢子退下,才开口:“沈家二姑娘出身如何,母后难道不清楚?”

    蔺殊开口就点出沈郁出身问题,姜后手中握着茶盏,柔荑稍稍用力旋转,垂眼看茶汤在杯中泛起涟漪,片刻后才端杯饮茶,含笑开口,发上东珠轻晃,映着眼中笑意:“自然是清楚,但出身不高,才好用,母后知道你惦记沈藏珠,宋家的势力自然是好用,只是不解开婚约,你如何才能上手?”

    姜后啜饮温热茶汤,点脂双唇微分,抿进碧绿茶水,再抬眼,两母子相视而笑,宫外用地龙温养着的水缸中,青萍微动,时有风起,却不知风往何处,吹倒何人。

    沈家祠堂,沈馥同松亭芳主于蒲团上清心定念,日头正好,叩门声骤然响起,先缓后急,连成片急促音浪,其中织进红蕊声响:“大姑娘,大姑娘,快开门,婢子有急事相告,还望姑娘见我…!”

    祠堂三人对视,芳主先去,木门稍稍开缝,于缝隙中窥见红蕊容颜,平日里拈黛抹脂的妖冶面容此刻脂粉未施,焦急而诚恳,芳主却心冷如铁,不肯轻易放人,沉眉敛目,正色相问:“姑娘如今禁足,不可轻易见人,你有甚么事?”

    这红蕊平日也高傲惯,今日却凄然慌张,鬓发散落也顾不得,兀自哀哀,手掌攥着门板缝隙就想入内。好在芳主习武,力气不小,倒也未曾让她得逞,她见如此,噗通就跪,砰砰给芳主磕起头来,额上很快青紫浮现,看着颇为可怜,芳主回头看向沈馥,启唇欲言,沈馥却不为所动,跪在枯黄蒲团上叩首,平静道:“让她隔着门说,如今不是普通时候,经不起再出事。”

    芳主将沈馥言语尽数跟红蕊说出,红蕊登时落泪,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楚楚可怜,却仍旧记着当初被沈馥收拾的事,不敢再闹,从袖中摸出那枚沈馥送给齐姨娘的同心簪,递给芳主,颤声开嗓:“我与齐姨娘是割头姊妹,虽知她糊涂行事对不住姑娘,但如今正院要卸磨杀驴,她求我来找姑娘,好歹再帮她一帮。”

    红蕊说完,生怕给沈馥惹麻烦,竟也不再多留,提裙踩履匆忙离去,芳主不敢怠慢,又看四下无人,轻叹出声掩好门扉,又示意松亭前去守着,这才跪在沈馥身边,小心询问:“姑娘,这枚同心簪如何处置?”

    沈馥合眼,闻言不睁,只俯首再拜,因禁足缘故,她未曾束起青丝,此刻长发垂落遮掩面容,冷淡音调从口中传出:“帮自然是要帮,但齐氏白眼狼,喂不熟,倒也没必要出大力气,入夜时你替我传信,要她助我,倘若她照做,就辛苦你跟松亭多多看顾。她倘若暗中通知正院那位,那就没必要伸手,切记不可以身犯险。”

    芳主依言应承,自去找松亭商议不提。

    此时周芸携沈郁恰巧回府,齐姨娘虽求红蕊往祠堂求助,明面上却仍要佯装不知周芸算计,领着正院分派给她那些丫鬟婆子,打扮的极素净,立在垂花门下等候迎接,周芸正因姜后赏识而欢喜,下车时又见齐姨娘身穿菊绿雀纹窄褃袄,系条豆绿裙子,首饰钗环不多,又皆是银器,颇为清新简朴,倒对齐氏看顺眼不少,下车时又勉励宽慰她几句,便领着沈郁往屋中走,待两人离开,红蕊才从阴暗出窜出,伏耳去齐姨娘身边,面色带喜道:“姐姐,大姑娘将同心簪收下了…!”

    那齐氏正流产过,身子虚,强撑前来迎接周芸已是勉强,又听红蕊这般,心下笃定是喜,不免松气,再撑不住,杏眼一阖,径直昏厥过去,惊的红蕊去扶,又连声唤人,匆忙回屋不提。

    齐氏虽说流产,没了肚子里那块肉扶持,府中人不大看得上,但沈琛怜香惜玉,待她却还有几分好,听闻齐氏昏厥,沈琛下朝便赶去正院宽慰,此时齐氏方醒,面色惨白,那张颇有江南女子秀气的脸蛋显得楚楚可怜,沈琛只当她是心痛骨肉之死,好声宽慰道:“你莫要伤心,虽说藏珠是我沈家长女,但行如此恶事,定要受些许惩戒才是。”

    说到沈馥时,沈琛竟有些切齿之态,于齐氏看来,只觉心头惶惶:这般连自己亲生骨肉都不爱重的男子,对她一介妾室,又能有几分真情?思及此事,齐氏只觉这沈家好似龙潭虎穴,徒留无益,越发伤感,乃至泪水涟涟,沈琛虽有心宽慰,却也不是什么多情男子,此刻见她如此姿态,难免心生烦闷,欲要拂袖离去,又恐后院里头人多嘴杂,传出什么名声,只得耐着性子劝说。

    不得不说,沈琛在这方面实在小心过分,好在这种让他难耐的劝说并没有持续多久,正院里头就打发人来找,温香那张跟软玉相似,神气却截然不同的脸出现在门口,她有些憔悴,恰巧红蕊路过来端茶,她就挤出笑容,道:“红蕊姐姐,娘子打发我来找阿郎,我瞅着里头正在说话,不好贸然,你替我辛苦辛苦罢。”

    红蕊目不斜视,只轻轻颔首,将过温香时,却突然压低嗓音,小声询问:“那事是不是真的?你倘若哄我,这几条人命可都在你手里,仔细些。”

    温香几不可见的一点头,红蕊这才放心进屋,先将茶盘放稳,才小意上前:“阿郎,正院使唤人来找,想来是有正事。”

    沈琛闻言,如蒙大赦,眉头尽数松开,随意安抚齐氏几句,就匆忙离开,走前竟不忘再看眼红蕊,这个先前险些被他收进房中的婢子,齐氏见此,脸色越发凄苦,水湾眉尾低垂,显示出愁苦之态,红蕊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担心,只得先上前好言劝慰:“男人不过如此,姐姐你还在坐小月子,万万哭不得,倘若伤着眼睛,可怎么办呢?”

    齐氏泪水难止,那方绣兰软帕给她眼泪沾满,兰花转深,显得颇为凄惨,好半晌,才收泪擦拭,红着眼圈觑眼红蕊,问道:“那温香可认定此事是真?她为甚么要出卖周氏母女,倘若她不言,我万万想不到周氏这般心狠的。”

    原来竟是温香传信告知齐氏周芸打算,红蕊见此,心道无奈,温香同那韩明之事,虽不能说人尽皆知,但府中几个平日消息灵通的丫鬟,都是一清二楚,对自己姐姐腹中胎儿下手的自然不是大姑娘,也并非韩明,乃是那位娘子,只是自己姐姐先前总觉着哪怕没了孩子,只要留在府中就好,浑然不知那位心狠,如今再改,只怕为时已晚。

    但红蕊断然不会将此事告知齐姨娘,只好言劝慰,而这会儿,沈琛已经到周芸房中,周芸早就忙活着让沈郁佩戴齐整那套姜后给的头面,当年宋行云颇得天恩,沈琛受其恩泽,时常入宫,自然知道这套首饰乃是姜后年轻时常用之物,不由疑惑看向周芸,他深知周芸出身,哪怕今日入宫,也不该有此殊荣,周芸见他如此,抿唇笑道:“是娘娘喜爱展贝,又不待见祠堂那位,这才赏赐此物。要与长公主所赠十二春分庭抗礼,只是一桩,宫中的意思,宋家婚约不能再要,娘娘有心聘展贝入四皇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