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泽州论大义,江南争去留。畏途!

    “金人在河北立了大宋旧主为金德帝!”

    这消息远在赵桓过燕京之前就已经飞到了泽州府。杨再兴手持鸽书,头大如斗,此招本在意料之中,兀术遗表中就曾献过此策,但这招本来是用于对付江南赵构为首的君臣将帅,却在河东之乱后,让完颜亮与裴满皇后想到了用于对付河东义军!

    但该来迟早要来,想躲也是躲不掉的。

    “先生以为,此事如何措置?旧主重掌河北,此后金人矫金德帝之诏,号令河北,实则挟天子以治宋民,泽州府当如何处置?”杨再兴在战阵之上,视千军万马如无物,也晓得金人此举,不过立了个宋代溥仪,傀儡而已。但宋人是史上难得的儒学兴盛时代,文人地位从来没有这么高过,儒教中于名份之事,看得比此前历代都还要更重一些。若是赵桓一纸帛书下来,只怕河北义民难得不从吧?

    洪皓在上京之时,见金人舍赵桓而不诛,且小心豢养,便知端地,晓得迟早用于防范赵构,但一直以来,赵构在江南做得稳稳的皇帝,再不敢北上寻衅,哪想到金人仍然用出这招?

    迟疑许久,洪皓轻轻揭起鸽书:“大人,若金德帝下诏,令金人接过泽州城防,大人让是不让?”

    杨再兴狠狠咬牙:“人为刀俎,吾为鱼肉,大丈夫岂能任人宰割?当此时,便犯上也顾不得了!”

    洪皓白须一颤:“若下旨的是临安的圣上呢?”

    杨再兴面上肃然,不敢轻易置答,在书房内踱来踱去,面色一黯:“先生的意思,杨某若要保全这河东局面,保护宋人老弱妇孺,便注定要作乱臣贼子?临安圣上虽不敢过河击贼,但也不至下此旨罢?两朝天子,无一人为杨某留条退路,为宋民留条活路么?”

    洪皓捋须苦吟,拈断数根须后,方道:“大人曾道,若要奉旨,须王师北上中原,若谨守此意,也无不可,金人阻断江淮,宋旨不得渡河,也还有些道理。金德帝之事,却要谨慎,若大人奉临安正朔,自旧主南来,不可遵其一言一字,自古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或者可以说得过去。”

    杨再兴苦笑:“临安之主治江南,开封之主治河北,江淮却在金军蹄下,嘿嘿,金人当真好毒的计策!兀术一世枭雄,死也不肯让某家好过。泽州府奉不奉旨犹是小可,只怕河北宋民人心思归,只要闻说宋主重临开封,便不论详细,径往投奔,金贼稍加怀柔,河北地面上,孰是孰非,当真难说得很!”

    洪皓忽尔开颜:“大人北渡抗金,飞扬跳脱之处,岂是礼法可拘之人?若论礼法,河东岳二公子岂有今日?君子立于天地,须知大义所在,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人主岂能定得天下大义?今为君复国土是忠,存恤宋民是义,何者为大,大人还用老儿置喙么?”

    杨再兴莞尔,心道:“连这等老夫子都有开窍的时候,日后河北地面上,应该没有人会称杨某悖逆不道吧?”

    只是这话却不宜宣之于口,拱手向洪老夫子道:“先生教诲得是!”

    洪皓捋须微笑不语,心下得意已极:“大人行得正,立得直,自然俯仰无怍,只是金人此举,河北宋人之心未必便归开封,若说有人心下不平者,怕是在临安的多,在泽州的少吧?”

    二人相对一笑。

    果然,金人立赵桓于河北之事,惟恐天下不知,不但快马驰报大金诸路州县,于通衢要道四下张榜,大赦河北,更向四下蕃属之国致书告知此事,但求将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赵桓才过大名府,急报已经抵达临安,临安朝堂之上,乱得有如一锅粥。

    “陛下!——”接到金人来书的秦桧惊惶之下,顾不得臣仪,火速入宫,还好羽林卫见相府仪仗,也不敢阻拦,让其直入福宁殿,连通禀也免了,入得殿来,却见赵构面色不善,在那里将御案上镇纸用的玉石狮子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秦桧!”赵构眼下不得君臣之仪了,怒喝道:“当日为相之时,如何许下诺来?金人如此妄为,汝辈莫非半点也不曾知晓?”

    秦桧战战兢兢,俯伏在地,将手中金人急报呈上,颤声道:“陛下!适才晓谕江南使将此书送至枢密院,道是河东贼人为乱,河北不安,今上国不忍即行诛戮,以金德帝治河北宋民,实为权变之举,并非另立宋国,请陛下安心治国,不可妄起边衅,以免手足相残!”

    “陛下,如今河北宋人犹不下百万户,金人治之酷虐,岂能久安,金德帝虽在开封治河北,然大宋朝正统乃在临安,天下皆知,便是金人挟故主而治民,也不可遥治江南百姓,于陛下何伤?臣当日虽得金人许下国朝安稳,却未及此事,如今若因此与金人为难,只怕江南所失者,不止河北宋民尔,窃为陛下所不取!”

    赵构气得浑身发颤,戟指对着秦桧,几不成声,片刻才道:“完颜宗翰当日曾道,国朝一日不渡河,便让——让他在五国城终老,至死不还居开封,十余年来朕不负前言,金人如何这等负义?当真夷狄之族,不解王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