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淡淡的薄雾笼罩着尚未苏醒的钱家营子。此起彼伏的鸡鸣叫醒了藏在东边天际的一轮红日,慢慢地从地平线探出头,耀眼的阳光驱散了朝霞,把灼人的热浪一股脑地抛洒到一望无边的大草原。

    昨天中午,藤野走了以后,钱串子和钱扒皮爷儿俩的肠子都悔青了。

    钱串子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一边打还一边捶胸顿足地呼天喊地,该!该!叫你嘚嘚瑟瑟的请客!叫你舞舞玄玄的溜须!这下好了!几桌酒席白扔了,几十块大洋糟践了不说,还打不着狐狸惹了一身骚!让日本人臭骂了一顿。唉!我这是就是咎由自取!就是自作自受呀……

    钱扒皮也追悔莫及,不过他后悔的不是浪费了几桌酒席和几十块大洋,而是藤野对他的信任很可能由此转变,自己升官发财的路算是堵死了。如果当初直接把夏云飞送到宪兵队,不在生日宴席上显摆,能出现鸡飞蛋打的这些事吗?

    唉!这真是“天作有雨,人作有祸”呀!藤野临走时限他三天内务必抓到大黄狗和铁蛋,还一再命令他,“死的不行!活捉的干活!”

    钱扒皮手下那两个中队长外加五个小队长全给藤野当了赶车的老板子,自己身边只剩下豆杵子和一小队伪军。主子发话了,奴才只能照办。

    钱扒皮分析,铁蛋跑出去后肯定要与虎子会合,虎子找不到铁蛋也不会跑远,因此人和狗回屯子里的可能性不大,一定还在屯子周边转悠,要想抓住他们必须要赶在他们没会合之前的这段时间,一旦会合了就指不定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因此钱扒皮把搜捕的重点放在屯子周围直径两三里地的范围内。可是,从昨天下午开始,整整搜索了半天一宿,不但没看见铁蛋的影子就连一声狗叫的声音也没听到。

    眼瞅着月亮升起又落下,火红的太阳已经高高地升上半空,钱扒皮急得都要哭了,唉!如今还剩下不到两天的时间了,如果再抓不到,不仅大队长的乌纱帽戴不稳,很有可能就真的要“死啦死啦的”了。

    钱扒皮已经两天一宿没吃没喝没合眼了,右手腕子被虎子咬了几个大口子,现在正钻心似的疼。

    此时此刻,他是又累又饿又上火,像只被套住尾巴的恶狼发了疯似的,一会儿骂老天爷不长眼,也不下点儿雨让他凉快凉快;一会儿又骂铁蛋和虎子,要是没有他们搭救八路探子自己也用不着挨这个洋罪了。

    弄得豆杵子在一旁也摸不透主子的心思,连溜须都找不到合适的茬口,只好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陪着笑脸。

    临近晌午头的光景,钱扒皮一伙人正转悠到屯子西头的小道边,突然,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牵着一头驴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钱扒皮认出此人是自家的长工大老丁。

    再一看驴身上端坐着一个女人,只见她上身穿一件粉红色的紧衣丝绸小褂,下身蹬着一条翠绿色的散腿缎子裤,头上扎着一条白色的丝巾。此刻正斜身坐在驴的腚上,一扭一扭地朝他晃过来。不用细瞅,肯定是八里香。

    八里香是钱串子的第三房姨太太。原本姓巴叫巴玉香,今年刚过二十九岁。此人长得个头挺高,脸蛋挺白,身材也不错,就是走起路来总是故意扭动着水蛇腰,给人一种轻浮耍贱的感觉。尤其是那双勾人的眼睛,像是二齿钩子似的,只要搭上你躲都躲不开。

    八里香平日里最大的爱好除了整天搽胭抹粉捯饬那张脸以外,就是喜怀穿旗袍,不过,她穿的旗袍可与众不同,件件的开亓都在腰部,一迈腿连屁股都露出半截儿。

    乡亲们看不惯都指指点点,可她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单挑人多的地方四处晃荡,害得大人赶紧捂住孩子的眼,仿佛丢人现眼的是自己一般。

    八里香十六岁那年没了娘,跟着爹到处卖唱。八里香的雅号就是那时候叫开的。十八岁那年,她爹犯了大烟瘾把他以三块大洋的价钱卖给了钱家,成了钱串子的五姨太。

    那年,钱串子已经是年过半百,俩人相差三十二岁。八里香在钱串子的五个姨太太中年龄最小,也是最漂亮的一个。嫁到钱家虽然没有生养个一儿半女,但深得钱串子的宠爱。

    八里香这工夫也看见了钱扒皮,赶紧让大老丁扶她下来。

    “哎呦!这个挨千刀的大老丁!说好了套挂车来接我,可他却牵了一头驴来。牵驴来也行,你倒是牵头肥点的啊!他倒好!弄了头拉磨都不愿意用的老驴来!哎呦!这一路上给我颠的呀!你瞅瞅我这腰也扭了,脖子也崴了,这两个胯骨肘子啊,都不是我的啦!哎呦!”

    “这事也不能全怨大老丁。”钱扒皮扭头对大老丁说,“这嘎哒没你啥事了,你先把驴牵回去吧!”

    大老丁家里穷,从小就卖给钱家当“小支使”,如今四十多了还是单身一人。自打进了钱家以后,白天干杂活,一天到晚不得闲,晚上就睡在牲口棚里,一边喂牲口,一边守夜。用钱串子的话说,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连打更的都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