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军大营。

    天空竟未下雪,有甲士押着略有些潦草狼狈的四旬男子,行过狼藉的幽州长街,从一堆堆还未来得及拉去掩埋的尸体旁行过,却只是被半押半推着踉跄而行。

    不远处,还有一些早已卸甲弃刃的禁军士卒在看押下蹲伏在地上,这会纷纷抬眼来看这四旬男子,却都是谩骂出声。

    另外的,便都是一批又一批燕军士卒向城里涌,与他们形成了相反的方向,恰如逆流一般,裹着说不出来的血腥气、风尘气,以及难掩的穷酸气,呼啸着通过木梯、云梯车向内城攀爬进去。

    事实上,城内仍然还有一些厮杀声,但已经很微弱了,不少的喊杀声竟是燕军维护秩序,肃清军纪而斩杀了一批急着作乱的流寇而发出来的。

    总之,内城就是陷落了,就是这么一个生火做饭的功夫,就突然陷落了。甚至那饭食还未做好,须知,不少禁军士卒恰在城头上眯了一小会,燕军就好似得到了什么严令一般,猛地发起了进攻,这一会因为来不及使用猛火油,竟就被燕军轻易攻了进来。

    说起来,若不是因为送了使者而让梁军上下稍稍松懈了些许,这场攻城战,或还要僵持大半日。

    所以,也就不怪那些被俘虏的禁军士卒对那四旬男子的谩骂了。

    且不止于此,待出城过后,在进入燕军主营之前,还需行过一层层说是营寨实则与窝棚无异的燕军小营,这会,便有无数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燕人从窝棚中走出来,对着这一半边长须修整、半边潦草,一身紫袍也满是污渍,半边脸尽是发干污血的幽州主政官指指点点,发出了一些难听的污言秽语。

    诸如‘狗官’、‘奸臣’、‘欺压燕人’等等已是极温和的话了,更有那带有燕地方言问候十八代祖宗的言语,却是都不堪入耳。

    然而,时至现在的李振,却已无心去搭理这些,他的步子极缓,需要被人推搡着才能不停的前行,且也一直失神的盯着狼藉地面,嘴中只是在喃喃自语。

    “他怎么敢?”

    “安敢如此?”

    “老夫有他的把柄,老夫有他的把柄……”

    “快些!”前边,那方才骂他是猪狗的武将回过头,不满的喝斥了一声:“磨叽什么东西,你这老东西,莫不是想被马儿拖着走?”

    李振错愕的抬起头,正见一甲士手中拎着一捆绳索,似是要来将他拴在马臀上拖着走。

    他霎时大惧,却是终于不再喃喃自语,一面忍不住大退,一面连连出声道:“放肆、放肆!老夫乃汴梁皇帝亲任之钦差!位列三公,宣义军节度副使,掌天下财政,尔等安敢对老夫如此放肆!?安敢!?”

    那武将一愣,进而在马背上叉腰大笑:“钦差?三公?真是好大的官,差点就吓死老子了!”

    “放肆、放肆……”李振被气的嘴角直哆嗦,这些武夫,竟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诚如两国交战,便是俘虏了他这等的高级官员,也该是由对等的主将来亲自接见他,而不是让一个区区指挥使来对他如此折辱。

    那武将则是不屑一笑,进而拨马回转,倏的将手中马鞭一扬。

    正义愤填膺的李振脸色稍变,下意识向后躲了一躲,抬起胳膊欲挡,同时口中不受控制的发出了慌乱的喊声。

    “啪。”

    马鞭在空中猛地一抽,发出了一道鞭爆声,却是径直骇得李振一个趔趄向后仰躺下去,将那身代表了权势、富贵的紫袍染上了一面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