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如约到来,小队进入城堡。主殿的现况如勇者先前想象的一样糟糕。整个建筑内部昏暗窒闷,几乎完全被某种不明物质覆盖,它是漆黑的,不反射一点光线,连声音也一并吸净。但它又像活的沼泽,凑近了能看到表面似乎规律的流动。尽管整个大厅阒寂无声,但小队所有人都听到了它低沉有力的心跳:怦、怦、怦。

    他的目光自觉被吸引向大厅中央。从一团勉强能辨认出是王座的形状里,他看到一颗卵。卵蜷在王座上,比他的拳头只大了一点。它是这庞然存在仍沉睡着的核心,随着新陈代谢与脉搏跳动一起一伏,完全没有要转醒的意思。走在小队最后的精灵从箭筒里拈出一支,握住杆子重重捅进离他最近的一滩泥泞中。最开始没有受到什么阻力,直到大半支箭没入,那柏油似的物质才后知后觉地推拒起来。灵只觉得着力点滑动一下,才发现捅进去的大半截箭杆已消失不见,甚至没能留下半点痕迹,只剩下鸟羽做成的箭尾还攥在手里。他随手丢掉箭尾,朝身边看过来的巫师摇摇头。

    另一头的勇者已经像被蛊惑似的走近王座。他在牧师的示意下举剑,只是轻轻一挑,同样漆黑的卵壳就破开细细的缝,热刀切黄油那样的轻而易举。从卵壳里钻出的是一只蝴蝶。祂像真正的活物一样身体沉重湿漉,鳞翅皱在一起,压的祂细细的腿也跟着颤抖,几次站立不稳。勇者看着了迷,没有意识到他的剑已掉落在地,空出来的手不自觉伸向蝴蝶——直到牧师喝住了他。

    她用只有他听到的声音说:不要碰,更不要同情祂。

    她说:杀死祂是你与生俱来的使命。

    勇者的肩膀耷拉下来,又去看那只蝴蝶。祂已渐渐抖落粘稠体液,翅膀也平整地展开。祂的模样同他见过的任何自然生物都不一样,要更脆弱、更美丽、更难以捉摸,他再次被祂挣扎欲飞时翅膀燕尾细微的颤栗迷住了,晃神间以为自己在和那双鳞翅上拟态成眼睛模样的花纹对视。

    就在这时他的太阳穴裂开一阵强烈到险些将他击昏的疼痛。那个从他有记忆以来就在他大脑里为非作歹的声音喃喃低语,一刻不停,与身边的牧师逐渐重合:杀死祂是你唯一的选择。

    牧师告诫他:一旦你因为祂犹豫停手,接下来的发展都不会在你控制之中了。

    她,他们。全都悄声催促着:快动手,否则整个世界都要跟着一起完蛋。如此急促,整齐划一,令他想起年幼时和家人参加过圣火教派礼拜日的例常诵经,只是内容从散布慈爱之心的福音改换作要他杀死一个活物的恶毒命令。那暴雨般密集的声音啃咬着他,像一千只蚂蚁同时蚕食一只苹果。

    需要明确的一点是,我们的勇者对美丽的东西没有抵抗能力。

    他的三个队友一个赛一个的精致漂亮。勇者虽贵为队长,大部分时间都由他发号施令,但只要精灵表情管理稍微垮塌一点,或者巫师无措地绞起细长的手指,上刀山下火海的事他都会去做。幸好队里唯一正常点的牧师对这种小手段极其不屑,他的任务难度从做三个人的舔狗骤降到只要做两个人的就行了,实属重大进步。

    因此大敌当前,他还是犹豫了。只是杀死一只虫子罢了。即使祂看上去那样漂亮,是无害无辜的那种漂亮,散发令勇者心生怜爱不忍的致命吸引力。

    牧师不耐烦了:这有什么难的?她要求他捡起他的剑,迫不及待要见证这一刻,然后她便有了回到那座空中庭园的通行证。勇者依言照办,可是他的手虚软无力,必须两手才能握住剑柄,才能勉强压制住十指无力的颤抖。他不是没有取走过活物的性命,大到为祸一方的邪恶生物,小到野外惊扰他睡眠的恼人蚊虫。对这一天之前的勇者来说,邪神也不过是比它们再大一点、再坏一点的存在。他做足了要历经一番苦战的心理准备,只因那最后的成果必然是甜美且正确的。

    可是真正的邪神弱得有点过头了。勇者又一次摆起架势,恍惚地想,原来我走了这么久的路,要面对的敌人只有丁点大。

    杀死一个显而易见会威胁你伤害你的东西和这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但他接着就刺穿了祂,过程比他想象的轻易,像刺穿空气。从蝴蝶折断的鳞翅与瘪下去的身体里,汩汩流出水银似的血。破开的卵壳开始自我缝合,将蝴蝶包裹其中,最后一同化成一小片灰烬。而勇者的耳鸣头痛,以及那个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的声音,也终于随之消停下来了。

    你瞧,牧师在他身后说,很简单,是吧?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勇者回头,只来得及看到逐渐透明的牧师最后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多年的共同旅行让他熟知这副表情的深层含义,这意味着她又做了什么坏事,并且已将他一并拖下水。圣火女神最后对他说:拜拜啦,想我的时候就随便祷告一下吧,我偶尔还是会听听信众诉求的。他透过她看到另外两个毫无存在感的队友已经在不远处倒下,这是她留给他的第一个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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