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很后悔。如果能重新来过,我一定不会忽视一早就狂跳的右眼皮。当初听见新雇主姓梁时我就该多长个心眼,都怪李伯接了句“每月给你涨一千块钱工资”,让我被金钱冲昏了头脑,全然忘了周围的一切。再往前推就该怪阿登为什么要跟人打架,打了还跑不利索,我花了大半积蓄才把他从局子里给捞出来,而他一时半会也还不起钱,我又陷入赤贫。

    穷还是很可怕的。我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这件崭新西装的衣袖。这是李伯给的,或许进美术馆就该这么打扮。当然这是我猜的,毕竟我从没进过这种地方,没钱没时间还没艺术细胞,光是踩着亮堂到几乎能反射出我的脸的瓷砖地板,我好像都变得不会走路了。

    唯一一点值得庆幸的是他似乎不记得我了。也正常,林秋声——现在该叫梁秋声——那会还没满五岁,那么小,还是个肉团子,全然不是现在这般漂亮的模样。他确实长得更像妈妈些。

    我看着梁秋声考究的西装和戴在左手的腕表,心里一阵欣慰。至少从外表来看是吃穿不愁的,黑眼圈有点重,大概是工作忙的,毕竟年纪轻轻就能当上馆长还是挺不容易。

    “梁先生,这是李伯为您找的新司机。”说话的是秘书,姓季,是个年轻姑娘,李伯在把我送到门口后就有事先走了。

    梁秋声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眼睛看向我:“怎么称呼?”

    “我姓林。”那股不自在又席卷了我,我不自觉地用手搓搓裤缝,“叫老林就好。”

    “嗯。”他拿起一叠文件,“之后辛苦林师傅了。”

    这不是自己决定好称呼了嘛。不过还好没叫林哥,我在心底松了口气。我不确定自己在听见这个称呼后还能保持镇定,毕竟早就决定好不再相见了,我现在也担不起这层关系。

    “不辛苦,梁……先生有事叫我就好。”我这样道,学着小季的样子叫了他。他没再看我们,只是点了点头,小季鞠了一躬后说那我们就先走了,我也跟着她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出门后小季和我交换了联系方式,又把车钥匙和最近一周的安排表给了我。她让我也记下梁秋声的电话,“以免老板直接联系你”,便告诉我下班时间再来接老板回家就好。

    “地址都写在安排表上了。”小季补充道,“对了,如果老板说回家就是回自己家,说回那边就是回夏家。”

    “还有……哎呀这话好像不应该我来说。”年轻女孩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少打听少说话……反正就这么个意思,有钱人家嘛。”

    “知道了。”我点点头,朝小季道了谢。她笑嘻嘻地摆摆手说不用,又说林哥是李伯介绍来的,肯定没问题。倒是她叫我林哥了。

    我本来没把李伯的话当真。我见过夸下海口的乘客多了,小到说之后约我接机,大到谈和我共同创业,而这些人在下车后便如游鱼进了海洋,一溜烟就消失不见。更何况是夏氏地产的人——李伯的名片上写的职务是夏氏地产综合办主任,虽然不清楚他具体是做什么的,但多少也是个领导吧。

    那天他搭了我的车,路上我们随便聊着天。我没印象自己说了什么很了不得的话,但李伯在临下车前突然问我有没有意向做私人司机,还递了名片。我当然说好,我对顾客一向说好,但接过名片就塞进座位旁的储物盒不再查看,也在脑海中把它抛至九霄云外。

    结果三天后他真给我来了电话,约我在夏氏楼下的咖啡厅见。递过来的合同看起来十分正式,更重要的是薪资给的相当不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一开始惶恐得几乎不敢相信。

    “为什么是我?”我揣摩着咖啡杯的手柄,“夏氏的话,你们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吧。”

    “哪有这么好找,现在年轻人眼高手低的。”李伯道,“主要是和你看对眼了,我直觉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听上去像是避重就轻的场面话,可信度还是不高。而我也早已过了会因为奉承而沾沾自喜的年纪。但怎么说夏氏地产也是大公司,印章明晃晃盖在合同最后。大公司总不至于骗人,更何况我也没什么可被骗去的。

    于是我不再多问,拿起笔签了字。“什么时候开始?”我把合同交还给李伯后问道。

    “下周,我会带你过去。”李伯接过后看了看我的名字,“林予怀,名字倒是挺像个读书人的。”

    这话有点难接,我只好用句家里人取的来搪塞他。往多了说势必要涉及我的家庭状况,我不想说谎,也不想说实话来博人同情。刚出来打工时我还会老老实实地告诉每一个提问的人,他们眼中的怜悯像刀一样凌迟着我。我没法怪罪任何人,毕竟受到的关照和宽容都是好意,但我并不需要这些。我不想让别人对我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