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征西忍不住问王师傅:“今天是为什么游行?”

    “是因为大中小学的教员3个月没领到薪水。”

    “正常劳动应得的报酬还要靠饿着肚皮上街讨,欠薪不游行,躺着等天上掉馅饼下来么。”郑征西脸一冷,顿时觉得这个王师傅没有同情心,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师傅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想想自己就一司机,一个月拿10元,足够养活一大家子。一个大学教员一个月能拿300多元呢,普通助教的收入也有100多,就连小学教员都比他的收入多两三倍,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花的……不过,这些话王师傅只能憋着。

    车流简直像牢牢地焊在路上,动也动不了……好不容易才挪到一个十字路口,近处维持游行队伍的两名华捕大概认出王师傅,朝他挥了挥手……郑征西扭头,看到一个人力车夫拉着一个穿着洋装的年轻女子,从马路另一头朝这边奔过来,后面跟着3个年轻男人,打扮却各不相同:一个穿着呢子大衣、一个则是长袍马褂,还有一个是穿着军装的军官。他们想抓人力车上那位神色惊慌失措的姑娘。

    只听其中一个华捕喝道:“喂!这里是英租界,谁允许你们来这里抓人,知法犯法,胆儿也够肥的!”说话间,人力车护已绕到两名华捕身后。

    郑征西听得云里雾里,“这当差的办公事,还要分地界么?”

    王师傅解释道:“各租界之间的界线通常用一条街道隔开,别的租界和本地华界的军警都不能跨界抓人,如有违反,会闹上军事法庭的。”

    郑征西一想,这和上海的租界一样,只是她那时候还小,不记这些事情。

    “长官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来闹事的,这个是舍妹——舍妹年幼无知,为着一桩小事同家父置气,准备一个人去老龙头火车站,她这是要离家出走呢,你说我们这些当兄长的,能不管么?”为首的一个穿长袍马褂的男子,忍着怒向巡捕解释道。

    那眉目清秀的姑娘眼看无路可走,趁着英租界的巡捕和他们交涉,匆匆付了钱给人力车夫,提上她的柳条行李箱,情急之下冲向郑征西的这部车子,使劲拍车门。

    郑征西想也没想就准备给她开门。

    “少奶奶!我们初来乍到——”何曙光小心翼翼地说,试图阻止她。眼瞅着这个拦车的小姐,不像是个没见识的无知少女。前后一长溜儿的车子,偏生拦了这一辆。

    “初来乍到怎么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人之常情么,怕什么!”郑征西打断他,“再说,你看她是打得过你,还是打得过我?”这个小伙子真是他主子带出来的,行事十分谨慎。

    “可是,咱们不知道她是什么来路。”没看见她身后还站着几个大老爷们儿么,少奶奶刚一上岸,还摸不清东南西北就开始不知深浅的兜揽闲事,以后有她忙的——这类闲事哪里管得过来呢。

    “没有可是。”郑征西说完,从里面把车门打开。

    那女子刚把柳条行李箱放在座位上,穿呢子大衣的青年就气势汹汹地扑过来,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胳膊,“完壁,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一走了之,快跟四哥回去,家里的事情在家里解决,不要在外头丢人现眼。”

    “哟!这会儿知道丢人,早干嘛去啦?”那个叫完壁的姑娘被激怒了,牢牢扶着车门,冷眼见她哥哥急的吹胡子瞪眼睛,却没再伸手硬拽她走,心知他不敢乱来,索性把话挑明了,“爸爸不但亲自出马拉帮结派,娶了5房姨太太,还仗着儿女多,把咱们兄弟姐妹9个统统拉出来,四处联姻、和亲。你娶到的是心仪的姑娘,当然愿意死心塌地的被他利用,我没你那么好的运气,7岁不到就给我订了一门娃娃亲,可那是什么人——那是你们的敌人……用我来统络政·敌,你们有问过我吗?你们还真是做得出来——明知道是火坑,却硬把我往朝下推。你们要面子不要里子,成!我偏不要面子,这里子我却是要定了,赶明儿我就登报和家庭脱离关系……”说的掷地有声,字字句句,尽是控诉。

    “人家常家六少爷,只比你大5岁,哪一样拎出来不比一般人强,你不愿意,大把人愿意嫁给他。”

    “你就是把他夸的像一朵花,我也不嫁,要嫁你去嫁!”

    这是什么话!把她哥哥气得指着她的鼻子,“你,你……”

    郑征西听着,觉得匪夷所思:候完壁的父兄把他推给政·敌,明知道这丫头不满意——肯定反抗多时了,忍无可忍才玩离家出走。

    又迅速审视了候完壁一番,郑征西看她一身英伦淑女的打扮,再瞧瞧她自己:一件改良过的深绿色汉服外套,领口与袖口上绣着缠枝牡丹花纹,腰间系上一条腰带,下面配了一条长及脚踝的马面裙,浅口靴子。比起候完壁洋气的装束,自个儿穿的倒更像深宅大院里走出来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