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峰徐步环绕红楼993三匝,又三匝,从南面数第一个楼门洞到第八个楼门洞,脚下的甬路扭曲着坑洼不平。他心想,也该换内容了,记得初踏上这条路径,它是由炉灰碴垫起来的,那时红楼区没通煤气,居民住户用煤取暖做饭;不烧煤了,改成有花纹方型的水泥道板;现在脚下是第三代的替代品了,铺的是柏油。这柏油路面时间久了,容易翻浆翘壳儿。

    脚下的路不通畅,让他走走停停,心里堵得慌。

    心里能不堵吗?儿时曾玩耍过的宽敞的院落广场,现时被一个汽配修理厂和自行车存车场占领,当年骄傲过偌大的院落,现在连针尖都插不进去。现在的孩子们,在哪做游戏?

    时代发展了,少数家庭虽然有了小汽车,但自行车几乎人手一辆,也多起来,可这就能成为占领孩子和老人活动空间的理由吗?

    他如是感想着,眼前的景象不时变幻着进行意识流的时空交叉,更增加了悲情的沧桑。

    行进中,险些走进自家的楼门洞,于情不自禁,他还是放弃了。他怕。怕站在自家门前,从门里面走出来了的人是少年的自己。如果出现了幻视中的现实,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而就是他自己,他如何应对?

    他有些疲惫,被自己感情的重负累着了。

    从第八个楼门洞楼角,也就是当年他大展宏图的墙报的楼头,步上胜利路。他要找一个清净地方歇歇脚。紧挨马路的红楼993一楼,如今已成了门面房的天下,啥买卖都有,复印打字的,卖文具的,国际国内电话间的,最多的是洗头屋和饭店。如是全民皆商的局面呈现在他的面前,宝峰他想也不敢想,事前哪猜得出啊。

    八个楼门洞,就是32个窗户,32个窗户就意味着32家买卖呀。研究成果表明,二十世纪的中国曾经历了三次大革命近在眼前。

    各不相同,却都是颠覆性的,横扫一切的。轰轰烈烈地来,又轰轰烈烈地去。如此看来,中国人这根神经比牛皮筋还要结实呀,经折腾。

    宝峰实在太累了,他慌不择路,推门而进,在一张还算干净靠窗的饭桌旁坐下来。

    他要了一瓶青岛啤酒和两个凉菜,自斟自饮。

    他并不饿,今天下午与市政府谈得比较顺利,共同开发合同的条款在谈判桌上已基本敲定,大的格局不会有变化,晚上市长在国际大酒店设宴款待他这个赫赫有名的外商。

    一番“吹拉弹唱”后,市长频频向他发起了进攻,他端着酒杯难以招架,不得不告饶说出要微服私访的实情。即是荣归故里,当年许多少男少女梦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