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件事上,罗刹女可谓费尽心思,刀切豆腐两面光,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让人挑不出半点不是,人性便是贪生怕死,好逸恶劳,天坑与无涯观相比,不啻于天壤,任谁都会这么选,就连小白听说了,也只淡淡说一句,便宜她们了。

    周真人虽然是魏十七的一具化身,但他们不是同一类人,他只是魏十七的一段过去,并非全部。那个在南方城市赁屋独居的人,没有未来,也不去考虑未来,对他来说,死亡不知什么时候降临,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也是最后一天。周吉如罗刹女所愿,将那三个卖身为奴为婢的美人儿收下,换了名字,一人本姓宋,取名宋梅,一人本姓姚,取名姚黄,一人本姓魏,取名魏紫,姚与魏似是远方表姐妹,容姿有几分相仿。

    日子一天天过去,流石峰波澜不惊,这一日,桂云领着三十多名新入门的弟子回到了石梁岩,一一安顿妥当,独自登上赤水崖拜见师尊。路过二相殿时,他停下脚步,仰头望了许久,黑水沸腾,妖气鼓荡,隐隐有闷雷滚过,他隐隐感到不安,摇了摇头,往千寻岩而去。

    周吉立于无涯观栈道上,遥遥相望,手中端着酒盅,姚黄执壶侍奉。她在流石峰住了这些日,衣食精美,无忧无虑,侍奉真人之余练字学画,远离贫寒病殒,恍若一场春梦,只愿时光能够永远延续下去,没有尽头。

    周吉把玩着酒盅,若有所思,龙蝠似乎行功到了紧要关头,再过数日便能见分晓,是金鳞化龙,还是功亏一篑,要看他的运势了……正寻思间,忽听水声潺潺而作,悬浮于空中的黑水大湖向内塌陷,狂风骤起,乱云飞渡,天地黯淡无光,声势一时无二,流石峰上下俱被惊动。

    魏紫蹑手蹑脚走到姚黄身后,下颌磕在她肩头,轻声道:“要变天了么?”她咬字略带鼻音,明眸善睐,憨态可掬。

    “起风了。”姚黄晃了晃酒壶,所剩无几,往魏紫手中一塞,轻笑道,“别傻站着,再去拿一壶来!”

    魏紫答应一声,只顾看酒壶上雕刻的山水人物,指尖轻轻抚摸,爱不释手。姚黄又好气又好笑,曲起食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嗔道:“还不快去!”

    二女近在咫尺,软语嬉笑,周吉听若不闻,盯着那团急速缩小的黑水,深深皱起了眉头。

    魏紫见上师不理睬自己,吐了吐舌头,抱着酒壶往回走去,周吉将酒杯放在栏杆上,沉声道:“你也回去吧。你们三个,都不要出来了。”

    姚黄微微一惊,抬头看上师脸色,见他神情凝重,心知有异,忙追上魏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二人匆匆回到汤沸房,掩上门户,宋梅正在窗前习字,见她们脚步慌乱,问明了缘由,好奇心起,抛下笔墨,倚在窗口张望。

    赤水崖隔得太远,她只望见悬于空中的大湖,波澜激荡,急剧缩小。

    顷刻之间,黑水大湖凝成一道黄泉玄水,倏地钻入龙蝠体内,龙蝠漂于虚空中,手足下垂,眼神一片茫然,殊无神采,似乎失去了意识。周吉眯起眼睛,精芒此起彼灭,渐渐连成一片,神目如电,却看不清龙蝠体内的变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断。

    “有意思……”他嘀咕了一句,静观其变。

    千寻岩上,董千里扶着师尊遥遥眺望,褚戈沉吟良久,喃喃道:“莫不成是修炼不得法,出了什么岔子?”

    董千里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什么妖物,引动天地异象,如此厉害?”

    褚戈摇摇头,忽然“咦”了一声,“似乎……不大对劲……”

    董千里定睛望去,只见龙蝠腹部高高鼓起,有如十月怀胎的妇女,愈涨愈大,鼓成一个圆滚滚的大球,时而鼓起一块,似是胎动。她睁大了眼睛,心道:“这是……这是要生了么?”她虽是女子,却未经人事,幼年时曾见母亲诞下一个小弟弟,知道妇人生产是怎么回事。婴儿对妖物来说是无上的美味,她那个小弟弟来到世间不足三个月,就被妖物连皮带骨吞吃下肚,无知无觉了却一生。

    瓜熟蒂落,龙蝠却非女身,腹中孕育之物数度下沉,却不得其门而出。褚戈啼笑皆非,连连摇头,董千里脸上却流露出不忍之色,她记起母亲诞下小弟弟之时,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挣得声嘶力竭,大汗淋漓。

    周吉大皱眉头,沿着栈道且行且看,匆匆离开无涯观,五指紧握星屑解牛刀,无法遏制心中的不安。他有些后悔,不该放任不管,任凭龙蝠修炼黑龙蒸海功,若早一点插手,或者干脆打消他的妄想,情势或许不至于如此棘手。那龙蝠也算是魏十七的心腹老人,送入此界相助他收拾烂摊子,若失了灵性,却不大好交代。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见招拆招,随机应变了。

    断龙剑毁于三眼步云兽,无剑可御,他只得灌注真元,催动五色神光镰,化作一头五彩孔雀,跨坐于其背,舒展双翅,刷地掠过长空,直扑龙蝠而去。宋梅惊呼一声,咬着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魏紫凑上前,一迭声追问,宋梅隔了半晌才道,“上师……上师他跨神鸟飞去……”

    “哪里哪里?”魏紫半个身子探出窗棂,翘首相望。

    五彩孔雀来势如电,龙蝠似乎察觉到威胁,忽然抬起右掌,五指并拢如刀,在腹部轻轻一划,“哗啦”一声,皮开肉绽,一团肉球滚将出来,转眼化作一头白蝙蝠,扑动翅翼,一头撞向定星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