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血气涤荡之下,崩塌的地穴清理一空,契染踏入其中,一落千丈,如一片树叶飘落,双脚踏上实地,片尘不惊。地穴深处伸手不见五指,契染目放毫光,径直来到“雷池”旁,池底干涸龟裂,死气沉沉,等了许久,忽然察觉到一丝星力波动,稍纵即逝,比之前清晰了很多。

    契染伸出手去,凝神感应地下的蛛丝马迹,趁着星力再度掠过,五指一紧,缓缓向上提起,“雷池”下土石翻滚,如泉眼喷涌,一柄乌沉沉的断枪从地底拔出,不情不愿落入契染掌中,令他意外的是,这并非当年失落在冻土冰原的天顶枪,而是未曾现世的下半截断枪。

    原来天顶枪一折为二,深埋于“雷池”之下,一浅一深,相隔数百丈,为土石密密填埋。西陵主机缘凑巧,得了上半截断枪,如获至宝,以雷电之力祭炼神兵,闯出偌大的名头,从始至终都未曾发觉下半截断枪就在眼皮底下。及至魏十七取了上半截天顶枪,反复引动大陵五星力灌注其中,牵一发而动全身,深埋于“雷池”下的半截断枪亦得星力牵引,隐隐然有合而为一之兆。然而世事难料,未等断枪合一,便有山涛作乱,魏十七为击破赤日,不惜毁去神兵,致使下半截断枪再度陷入沉眠,从此无人问津。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时隔多年,魏十七将一缕神念投入过去,借契染躯壳复生,随着道行突飞猛进,心中偶有所动,隐隐觉得天顶枪并未彻底毁去,循着冥冥中运数指引来到万兽谷,阴差阳错找到了下半截断枪,亦是意外之喜。

    断枪入手,沉甸甸,冷冰冰,星力波动愈发真切,契染随手挥舞几下,察觉天顶枪对他微有抗拒,不能称心如意。大陵五合天顶,此枪上应深渊第一凶星,唯有灌注星力,方可补全断枪,觉醒为“主杀,主死,主斩”的大凶之器,他修持涅槃法则,有所排斥亦在意料之中。不过这并无大碍,佛法无边,相逢即有缘,他随手拨动法则之线,凝化雷纹,动荡不息,万道金蛇争先恐后钻入断枪。

    当地穴深处再度响起闷雷之声,楼枯河蓦地从睡梦中惊醒,瞪着一只独眼,慢慢裂开嘴,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洞穴中漆黑一片,弥漫着浓郁的腥臊味,血气在体内流淌,如沙漠中断断续续的细流,随时可能干涸,楼枯河咽了口唾沫,悄无声息爬起身,身形一晃闪出洞口,深深吸了气,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万兽谷骚动不安,跸跋岩方向雷电交加,令人没由来心烦意乱,不得安眠。楼枯河侧耳倾听良久,确认无人注意他,鼻翼张翕嗅了片刻,双足一蹬,如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直奔万兽谷深处而去。

    朱餍仰天躺倒在黑松林中,鼾声如雷,篝火劈啪作响,不时腾起一串火星,手边撂着吃剩的熊罴,半生不熟,鲜血淋漓。朱餍人缘虽差,好歹也是万兽谷仅次于白毛尸犼的二号人物,谁都不敢怠慢他,尽心尽力奉上血食,却没什么人照应,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他,性命难保。朱餍也不在意这些,独自留在黑松林养伤,他皮糙肉厚,这些天吃了睡,睡了吃,断裂的筋骨业已接起,行动无碍,暂时还使不上劲,精神仍有些萎靡不振。

    楼枯河从下风处一步步靠近,火光掩映下,朱餍赤身裸体,叉开手脚摊成一个“太”字,睡得昏天黑地,毫无防备,在他眼中无异于送到嘴边的肥肉。楼枯河确认四下里无人,从体内汲取一丝血气,在指间来回搓揉,拧成一根细针,轻轻撒开手,血针疾射而去,没入朱餍胸口,深深刺入心脏。

    鼾声戛然而止,朱餍蓦地醒来,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似乎做了个噩梦。他正待起身,忽然浑身无力,一颗心怦怦乱跳,快得异乎寻常。他奶奶的,难不成是中邪了?朱餍咬牙切齿挣扎了一回,却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正纳闷间,却见一人走到篝火旁,慢慢蹲下身,探过头来望着他,正是前些日子回转万兽谷的楼枯河,独眼中闪动着凶残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楼枯河拨转朱餍的脑袋,露出粗壮的头颈,张开嘴凑了上去,尖利的牙齿撕咬着肌肤,一时半刻竟咬不穿。朱餍终于明白过来,那厮竟要吃了自己,他浑身寒毛根根倒竖,偏生体软如棉,无从反抗,一股气在胸中鼓荡,却冲不出喉咙口,叫不出声。

    利齿反复碾磨了百十回,终于撕开皮革般坚韧的肌肤,鲜血涌入口中,楼枯河用力吮吸,喉结上下滚动,将血气精元一并吞入腹中。朱餍心中无比惶恐,眼中流露绝望与悔恨,过往种种从眼前一掠而过,黑暗降临,充盈的身躯渐次干瘪塌陷,生机泯灭,最终沦为一具无知觉的干尸。

    楼枯河抬起头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感受着体内的暖流,伸手从干尸胸口拔出血针,长身而起。拜契染所赐,那一缕血气中蕴含了法则之力,将他从长眠中唤醒,楼枯河对契染垂涎三尺,亦忌惮万分,眼下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只要能留在他身边,耐心等待,迟早会有机会出现。

    他狞笑数声,朝篝火吹出一口血气,烈焰升腾而起,如群魔乱舞。楼枯河将干尸踢入火中,顷刻间烧成灰烬,不留分毫痕迹,这才施施然从容离去,趁着夜幕遮掩,回到平日里养伤的洞穴中,仍旧装模作样躺好,暗中炼化血气,涤荡肉身。

    楼枯河只是万兽谷中一魔兽,不得修持法门,肉身虽强横,却似铜铁熔于一处,冗杂不堪,如今得了朱餍一身血气精元,若存于体内,难免为契染察觉,莫如都用来洗炼肉身,散入筋骨皮肉,不引人瞩目,反可蒙混过关。至于那一缕蕴含法则之力的血气,本是契染所赐,有根有据,即便露出端倪也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