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未至,金梁桥上已是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举步维艰,为免被人群冲散,郭偕决意绕些路,由南边的半月桥过,送嘉王归府。

    已离桥半里,郭偕却不时回首返顾,回数多了,自引嘉王好奇:“郭兄在找什么?”忖了忖,打趣:“莫不是,喜福又回来了?”

    “并非——”郭偕正失神,下意识作答,言罢才想起:“不过说到此,我想起殿下府中素未见过猫狗,是因不喜么?则方才喜福在场,可有扰到殿下?”

    嘉王摇头:“倒也谈不上喜憎,只畜生万一癫狂起来伤了人,岂非豢养者之过?遂我不许在府中养猫狗,只为免殃及无辜而已。”

    “殿下仁厚。”郭偕赞许。

    “郭兄方才,究竟在看什么?”嘉王话归原题。

    郭偕讪然:“无他,我只想官家此刻,会在何处?”

    浅一怔,嘉王露愧:“小王方才失言,挑起官家的猎奇之心,这厢令郭兄为难,实是不该。既此处离我府中已不远,郭兄不妨就此驻马,回去找寻官家。”

    郭偕笑:“这倒不必,我奉旨要将殿下平安送回府,岂可半途而返?再说今夜这金梁桥少说也有近万人共同赏月观灯,寻人诚如大海捞针,多是白忙。好在今夜皇城司随驾侍卫人数甚众,当是无碍。”稍顿,口气转正:“况且知晓御驾今夜出行的,除了你我,便唯有赵虞德与宫中近侍两三人。”望向前方还在如潮水般涌来的人流:“即便吾等几人中有存心不良者,然此处人多喧杂,谋刺成算极低,再者,冒动也易暴露身份,想那谋逆元凶自归云谷案起,便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加之前番行刺事败,当不敢再急出手。”

    嘉王有所思。少顷,策马向内靠了靠,轻声:“说到前事……事发至今,官家仍还靡靡不振,显有隐衷,而表兄……”叹一气,音色露忧:“若果真勤王有功,怎会隔日便被遣往北疆?且说他领数万亲军北上,足可占下半个秦凤路,割据一方!照此,今后北境如何还能安宁?遂我如今万万想不通,是形势何等不利下,官家才会作此让步?”

    终于过了桥,再不见汹涌的人潮,郭偕驱马快走,口气恬淡:“若依殿下,当如何?”

    片刻无声。

    “是啊,能如何呢?”一声无望的叹息后,言者含糊似自语:“官家消沉……遂我今夜才会赞成出宫夜游,只望他摆脱怅绪,明辨实弊,早出良策才好……”

    此刻,金梁桥北两里外的横桥上。

    “阿——嚏!”穆昀祈扬起衣袖在鼻前挥了挥,可惜依旧无法驱散那股恼人的烟火气:也不怪,夜市多在城南,今夜又逢人多,南风一吹,可不将这些怪味皆传送至此么?不过好在,此处较之金梁桥,人流少些,还算得挪得动步。

    踱上桥心,遥见远处河灯源源而来,团团簇簇,灿若繁星。桥下浅岸上亦有星星点点的微光流出,是有人临水放灯。嘴角轻挑,跃上眼眸的欢欣意却似浮光掠影,即闪即逝。正恍惚,衣袖忽被扯了扯。转身,入目一朵硕大红莲——

    “我买的,送你!”扯着他衣襟的小孩儿满面带笑。

    “送我?”穆昀祈愕然,“为何?”

    小孩儿抬手戳戳额角,显是不满他记性差:“你不是说过,愿今后回回到此,都能白得一盏河灯么?”

    原是这般!难为她还记着……摸摸那盏做工实算不上精良、边角毛糙的荷花灯,穆昀祈一时无言。

    以为他不喜,女童噘嘴:“我知这灯丑了些,然此刻市上的灯都卖得所剩无几了,加之我钱也不多……”

    知她误解己意,穆昀祈倒有些愧疚,接过花灯,口气却冷淡:“既知钱不多,为何还花在无关紧要处?”

    “此非无关紧要!”小童一昂首,郑重其事:“今夜若非你,我恐要被那些人自金梁桥上挤滚下来,甚被踩死!我家娘子说过,知恩必图报,你救我两回,我理当好生答谢,但上回你送我回去却遭师姐羞辱,娘子说实不应当,已惩过师姐。这些时日你未露面,我知你定是不悦,遂今日这一盏灯,只是略表谢意,我家娘子说了,你若得闲,一定再去家中小坐,此回必令师姐当面赔罪,并由娘子亲自侍宴,以谢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