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中篇婚姻爱情小说)张宝同

    夕阳落山之后,天色很快就灰暗起来。一股股凉风开始从不远的山里一阵阵地吹来。尽管还是夏末秋初季节,但是,却让他感到了一种瑟瑟发抖的寒意。他在学校门前站了很久,朝着四周一遍遍地望着,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因为他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了。

    他象幽魂似地漫游着,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一直朝前走着。一直走到了江边时,他觉得脚板发疼,小腿发软,有些走不动。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身上和脚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就只好躺在了路边的草地上。还没等他迷上眼睛,便感觉到泪如泉涌,断肠神伤。这次,他不是为别人伤感,而是为他自己哭泣。

    过了江便是县城。夜晚的江城万家灯火,神秘如梦。但是,对一个不知家在何方的孤魂幽灵来说,眼前的情景只能让他感到更加地孤独和陌生。他知道世界是无限美好的。但是,美好的世界只属于那些幸运与幸福的人们。而对于痛苦和不幸的人来说,这个世界只会是残酷与无情。他不由地想起了陈玉娇,想起了李天贵,他们为什么不想再活下去了?因为他们不想再继续承受这种悲惨与凄凉。这样想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裤兜里的那个小药瓶。

    他梦游一般走过一片片刚刚清理过和尚未清理过的废墟,来到了一栋熟悉的楼房前,这是他和魏华及女儿居住和生活多年的地方。楼房四周堆着散乱的瓦砾和砖块,还有成片的垃圾和废物。楼房虽有一些墙面坍塌,但整个楼房并未倒塌,大多数房间还完好无损。整个楼里阴森漆黑,就象一座被人盗过的陵墓。他怀着一种莫明和恐惧的心理,来到了三楼的一个房屋前,却发现没有钥匙,因为他已有一两年的时间没到这里来过了。但他还是用力地试着推了推。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门竟然开了。

    他刚进到屋里,就被什么东西给拌了一下,跌倒在地上。当他从地上爬起来时,透过窗外的月光,看到客厅里的电视机、沙发和低柜散落得满地都是。再看卧室和书房,倒塌的衣柜和书柜把整个屋子都堆得满满的,连人都进不去了。

    他从倒在地上的柜子里摸出了一支蜡烛和一盒火柴,点着后,屋里马上就亮了起来。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只钟表,钟表已被摔坏,时针正好停在两点二十八分的那个时刻。钟表的旁边是魏华和女儿的合影。他把照片郑重地摆放在小桌上,然后坐在小凳旁,对着亮光细细地端详着照片。

    这是魏华和女儿初春时节在江边照的一张合影,虽然有灿灿金光和一大片迎春花的映照,但魏华却是眉头紧蹙,眼睛微迷。女儿虽说面带微笑,但笑中却流露着淡淡的忧伤。从她们的眼神中他可以明显地察觉到他对她们的伤害几乎是致命的,就跟崔美莹的离去对他造成的致命伤是完全一样的。

    看着看着,他禁不住地泪流满面,是啊,自己背叛了妻子和女儿,现在自己又被人抛弃了,也许这就是报应。眼下,他已是孤家寡人,一无所有,没有爱和被爱,没有归宿没有亲人,除了生命,便是无边的愕悔和深重的愧疚。

    想到这里,他从裤兜里掏出了那个小瓶子。然后把瓶盖打开,把里面的药片倒在手掌上,数了数一共是32片。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些药片一旦服入体内,他就可以永远地长眠于世了,所有的忧烦和痛苦也就永远地消失了,但最让他感到快慰和解恨的是崔美莹将会因此而永无宁日,因为她背叛了他,侮辱他,让他落到这种悲惨的地步。她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样想着,他就感觉自己真地是累极了,也困极了,想好好地睡觉了。于是,他从倒地的冰箱旁捡起一桶满是尘土的罐装露露,用手擦擦了上面的尘土,拉开桶盖,用力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十分从容十分清醒地把药片分三四次送入口中。

    本来他想他会一睡不醒与世长辞的。可是,还是有一些让他意外的声音把他从沉睡中吵醒了。开始醒来时,大脑有种极度的困乏感,全身无力,整个五脏六肺象是被水浸泡过似地,非常地不舒服。他一边做着梦一边听到有人在说话。说什么话他记不清了,但是,这些话却让他的意识开始清醒起来。

    他觉得很奇怪这是在哪里呀,怎么有那么多人在说话。于是,他用力地睁开眼睛,想看个究竟。原来他睡在医院的病床上,病床四周围满了人,有医生护士,还有许多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他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个地方。

    看到他睁开了眼睛,大家都象松了口气,有人还惊讶地喊了出来,“叶主任醒来了。”这让叶楠感到十分地羞愧和可耻,仿佛是做了一件背叛了党背叛了人民的丑事。所以,他马上把眼睛合住,把身子转了过来。因为他不想看大家,也不想让大家看他。

    尽管他不想看到大家,也不想让大家看着他,但领导和同事们还是对他非常关心。大家围在他的身边一直不肯离去。从他们的谈论中他知道自己才刚做过洗胃的治疗,否则,那些药物的能量就会置他于死地。虽然他已从死神的手中挣脱出来,但身体还非常地虚弱,只能躺在病床上打吊瓶。所以,他就一直闭着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

    大概到了深夜,他再次地从睡梦中醒来时,看到屋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一个老妇人坐在自己的床边。开始叶楠还以为是单位雇来看护他的,但看着看着就觉得这妇人很眼熟。于是,他就用力地侧了下身子,扭着头朝那妇人看着。当他看清妇人时,不由地一怔。原来是年迈的岳母。

    也许是过于疲惫,岳母已趴在床边睡着了。在与魏华的离婚上,岳母始终是叶楠心理上难以跨越的一道坎。这道不是岳母对他有什么刁难,而且岳母对他太好了,特别是在婚姻方面,魏华本已和别人恋爱,并确定了关系,可是当叶楠向魏华求婚时,魏华一时拿不定主意,可魏华母亲却对叶楠极有好感,坚持要魏华与那人解除恋爱关系,跟叶楠结婚。所以,叶楠一直对岳母非常感激。

    自从跟魏华闹离婚后,叶楠最怕见到的就是岳母,而眼下岳母就在他的面前。一两年未见,岳母好象苍老多了,头上的白发已是整片整片的。叶楠出身于南方的农家,在本地除了魏华家的人,自己基本上没有别的亲人。

    这时,岳母睁开眼睛看了叶楠眼边的泪珠,就用手抚摸着叶楠的头发,说,“楠儿,你醒来了?”叶楠不吭声,只是闭着眼睛,默默地流着泪,因为他觉得实在是无颜面见岳母。

    可岳母却说,“楠儿,听医生说你吃了大量的安眠药,要不是巡警在夜里看到危楼里有灯亮着,上去查看,及时地把你送到医院,你可能就没救了。”接着,岳母又用责怪的口气说,“好不容易从地震中活了过来,干嘛要想不开吃安眠药呢?”

    叶楠说,“我觉得对不起魏华,对不起孩子,整个右臂也给砸残了,画不成画了,活着还有啥意思。”岳母说,“那么多人都不会画画,不也都好好地活着。”叶楠默默地点了点头,就问,“我爸他好吗?”岳母摇了摇头说,“他不在了,地震时他刚好在楼前的平房里打麻将,平房一倒,把他和打麻将的人都给砸死了。”

    叶楠一听这话,就紧紧地抓住了岳母的手,喊了声,“妈,您真可怜。”然后又说,“我爸不在了,那你以后靠什么生活呀?”因为岳母一直没有工作,全靠着岳父的退休金生活。岳母说,“你爸单位每月给两百元钱的生活费,其余的我自己挣。”听着这话,叶楠感觉自己的喉咙呜咽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妈,你放心吧,我会给你养老。”可岳母却说,“我不让你养着,我会自己挣钱养自己。”这话让别人说出来,也许叶楠不会惊异,但从大字不识一个的岳母嘴里说出,确实让叶楠感到震动,他觉得在岳母身上有种他最缺乏的品质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