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中篇小说)张宝同201786

    我妈和继父就是这样结合在一起的。我们家放银行存折和放钱的抽屉里,我不知翻过多少遍,从来就没见过他们的结婚证。实际上,他们结婚的见证是单位的工会主席和工会里的那些人,他们代表着整个单位的干部职工。我不知道别人的父母是不是有结婚证,但是,在整个工程处的七个家属区的近千户人家中,却没有一户人家离过婚。虽然时常会出现男女婚外,甚至生下外面情人的孩子,这种事即使在家属区里传得纷纷扬扬,也没有一户人家离过婚。

    对于当时发生的这一切,我除了莫名和新奇,其他都不怎么注意。白天,我总是随心所欲地一个人在河边玩耍,当工地上空无一人时,我就像置身于空旷蛮荒的远古时代,眼前除了缓缓的河流和高高的两岸,常常一整天都看不到一个人。我常常地坐在河边,看着太阳从东山上升起,驱散着河面上的雾气,然后,就可以看到河流的远方。特别是傍晚时分,夕阳快要落山时,霞光会在河面上映出一片片鲜红晃动的波纹。它常常会搅动我柔弱的思绪,让我莫名其妙地想着许多许多的事情。

    早饭之后,数百名穿着工作服,穿着安全帽的工人们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涌来,分布在整个作业区,到处开始响起叮叮咣咣的施工声。当工人们下班之后,那数百号工人就像变魔术一样突然地没了人影。河谷间也就安静了下来。这时,妈妈就会站在家门口的黄土高坡上,朝着我喊着回来吃饭。

    等我们家吃完饭,天也就慢慢地黑了起来。特别是当星星布满天空,月亮升到了河谷之上,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就能听到狼群此起彼落地在山谷和河谷间嚎叫。那声音非常地凄惨,非常地绝望,它们肯定是非常地饥饿。因为在那个年代,人都吃不饱肚子,它们还哪有什么东西可吃。

    饥饿的狼群是要吃人的,常常听说有孩子被狼吃了,所以,到了晚上,我们都不敢走出家门。即使大人走出家门,也得要带上马灯或是手电,因为狼害怕灯火。其实,在河边玩了一整天了,我也早已经累了,所以,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几乎什么也不知道。许多事情都是后来听我妈和别人说的。

    但是,自从我被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从河水里救出来之后,我的心中就有了一份相思和期待。我整天呆在河边玩,不住地看着那条小路从河岸的这一边通往河岸的那一边,期望着那个穿红衣裳的女孩会突然出现。她的红艳和绮美已经映入在我的心中,让我在无忧无虑和朦朦胧胧的时光中有了一种无比美好的期待。那晚霞一般绚丽的红艳注定会映入在我的心间,让我感觉蛮荒一般的时空中有了美的灵动。我很想把她的那次出现跟我的生命联系起来,可是,她只出现过一次就再也没了踪影,就像我那可怜的妹妹在我的记忆中闪现之后,便随风飘逝了。

    我妈和老严头结婚之后,老严头就成了我的继父。而我妈和我们都成了他的家属,所以,工程处给我们家分了房子。我们就搬到了离工地约有四五公里的平隆庙铁路家属大院里。我们家从乌鞘岭到宝兰线,再到宝成线和洛河桥边,多少年里一直住着窑洞,现在终于住进了房屋里。

    当我们家搬家时,家里人都兴高采烈,可是,我却感到了有些失落,因为我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女孩,而且,离开那里之后,我恐怕永远也见不到她了。这让我感觉她将永远地与我失去了关联,所以我有着一种树木被移栽时的眷恋与伤感。

    我们在家属大院里住了差不多有两年多,直到洛河大桥全部建成通车后,工程处才离开了陕西蒲城。1963年那年,继父坐火车把我们带到了福建南平市。这是个多么大的世界,到处都是人,还有很多的街道和楼房。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在洛河桥我最多只见过那一百多号的修桥工人,后来,我们搬到了平隆庙铁路家属大院,那里充其量也不过三四百人。大院的围墙外面是多远多远都看不到村子和人的荒野和土地。所以,我们晚上都不敢走出围墙,因为大院的外面到处都是群狼的哀嚎。

    这里呈现的是一片更大的惊喜,更为明朗的天地,更加优越舒适的环境。红墙红瓦的家属大院早就盖好了。所以,我们家一来到这里就住进了宽敞的平房。妈妈那天送我去学校报到,学校非常地大,共有六个年级,每个年级有四个平行班。而且操场也非常地宽敞。这让我感到非常地惊喜。我在洛河桥铁路家属大院上学时,学校只有四个班,一三年级在一个教室,二四年级在另一个教室。教室里的没有课桌,也没有凳子。学生们写字时要趴在一条很长很窄的木板上,坐的是用砖块垒起的垛子。我在一三班,就是一年级和三年级在一起的班。班里总共只有二三十人,两个年级各坐在一边。老师给我们讲课时都是先给一年级讲,讲完后让一年级的学生做作业,然后再给三年级的学生讲课。因为全校只有两个老师,所以,我们只上算术和语文两门课,课一上完,老师就让我们在教室门前自由活动。我们就在一起跳房,摔四角,打弹子。女孩们就在一起跳皮筋。下午,我们都不上课。

    进到这所学校真是让我有种刘姥姥进到了大观园的那种无比的兴奋和惊异。但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竟然见到了那位把我从洛河水里救出的女孩。这简直让我喜出望外,我在洛河桥边等了她那么久,都没有再见到她,可是,从今之后,我可以天天见到她了。她叫林玉清,这个名字非常地好听,我只听到第一遍,就能永远地把它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