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辰送葬回凤昭的日子,正是楚明鸿头七之日。

    楚长亭脸戴面纱,一大早滴水未进便去了清漪城里最繁华的街道,只为等着沈良辰的灵柩,从自己面前经过。

    那天下了大雨,是清明后的第一场雨。

    日翳云涌,雨栋风帘。广袤苍穹欺身压向地面,撕裂出一条天堑鸿沟般的巨大裂缝,雨水自裂缝中汹涌倾巢而出,瞬间苍茫天地模糊成水青一色。针一样细长尖锐的雨线夹着冷风,刷刷地坠向地面,随即壮烈地粉身碎骨,碾成齑粉,搁浅在浸溺在雨幕水光里的青石板上,永劫不复。

    喧嚣却迷蒙的大雨渺渺缠绵于烟气缭绕的长街,远处绵延数万里的六道梁山脉隐在如雾一般的雨幕之中,山色空蒙,犹如无边银色长线,隔绝了江山半壁,隔绝了天灼南北,隔绝了一席雨梦,隔绝了悠悠往生。

    送葬的车队自城门浩荡而入,锣鼓声不高,却在大雨中格外清晰地响彻长街,庄严肃穆,浩大却又沉静内敛。随行的人每走一步都会溅起数尺高的泥水。步声深沉,每一步,每向楚长亭这边靠近一步,就像在将楚长亭的心抛掷在泥泞的地面上狠狠挼搓。

    她轻轻摘下了面纱,眼前天地豁然开阔明晰。

    她想好好再看他一眼,最后一眼。

    大雨滂沱,宣泄倾盆,长街横亘,寂寂永隔。阴冷的风从楚长亭裙角席卷而过,素白的衣袍飘扬在疾雨之中,又被雨滴狠狠打落垂下。

    楚长亭神思渺渺,她看着那漆黑棺桲自她面前静寂无声缓缓行过,似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梦里是和风徐徐的八月,丝竹声声,她在大殿上婆娑一舞,倾了他一世荏苒时光。破碎的光线里,她恍惚看到乾坤殿上斗酒一杯赐了姻缘,酷暑客栈里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芦,萤火谷里漫天荧光表了心意,城楼凯旋揽她入怀纵马凤昭,大婚日十里红妆断木梳许一世承诺......

    轰然一声,一切碎裂如眼前水珠。

    挣扎,陨落,坠毁。

    昔日风光无限十里红妆,渐渐褪色,成十里缟素。

    十里缟素,长歌当哭。

    周遭赶来送行的百姓大半都已跪下,垂泪默送这位战功赫赫并给天灼带来安宁的将军。楚长亭站在人群中央,望向棺桲的眼神水汽迷蒙。

    随即她,也缓慢而庄重地跪下了身。

    一拜,向正北,拜天地,拜锦绣山河。

    二拜,向凤昭,拜高堂,拜皇天后土。

    三拜,向棺桲,夫妻对拜,拜夫君寒骨。

    礼成。

    棺桲自她面前缓缓而过,楚长亭挺直了腰板,雨珠顺着她鼻尖滑落。她微微转了转身子,向着棺桲远去的方向,再次庄重而缓缓地,一寸一寸,俯下身去。

    四拜,拜夫君,黄泉之下,忘川河畔,奈何桥边,勿要,勿要......

    勿要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