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老胡同里的阳光温柔而宁静,暖色的光线透过树梢缝隙倾洒下来,落在门口石阶上一只正在闭眼打盹的老橘猫背上,两三只麻雀在青色砖瓦的墙影下蹦跶着觅食,细风从胡同口吹来,翅膀一抖,便扑零零地飞向了远处天空的薄雾晨曦之中。

    时候尚早,整个城市正浅眠在朦胧的睡意之中,徐徐醒来。

    胡同尽头,一扇门扉半掩的朱红色大门内,忽然传来一声清婉幽怨的戏腔,清嗓独唱,并无弦乐伴附,但即便如此,这把雨后新竹嫩芽般的好嗓子,依旧唱出了十足的韵味情律,开齐撮合四呼咬字清晰,唇齿间润声精妙,侧耳细听,这把声扬调高的脆嗓,唱得竟是《孽海记》中《思凡》一折。

    梨园行里有句古话,有道是“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从古至今,能让戏行里的旦角们望而却步的“高山”,说得正是这出全剧“一人到底”的大花旦戏——

    小尼姑色空幼年剃去八千烦恼青丝,守着庵内晨钟暮鼓青灯古佛,豆蔻年华,凡心初动,几多柔肠无处消释,奉经自省偏魔心暗生,于是辗转难耐,终究挣脱佛门寡欲,贪恋起那俗世欢愉。

    思凡之心,便在那古刹佛前与璀璨俗世之间暗度徘徊。

    只听得那清腔柔婉,低吟浅唱:

    “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软褥……”

    好一声娇俏哀怨,一字一句嗔痴怨怼,尽是小尼姑情窦初开之时的心有不甘。

    ——陡然,一声气叹,润声连连,那调门一转,接连怨,哀戚全然: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裰……”

    ……

    小院中时光静默,一段冗长的戏词过后,重归万籁俱静。

    一扇镂空雕花的门扉后,青年最后稳步定身形,空卷水袖一折,又飒然轻甩,眸光倏定,万般皆是小女儿般的痴怒顽艳。

    过两秒,楚杭收步直身,深深缓了口气,站定在前厅中央,问道:“青姨,怎么样?”

    青年音色清冽干净,若非亲眼所见,只凭耳力辨别,绝没有人会将这宛如山涧清泉般纯静凛然的嗓音,与刚才那挑细调高的旦腔视为一人。

    被唤作青姨的女人名叫冯冰,目测年龄在四五十岁,靠坐在一张红木椅中,长发随意在脑后绾成一个圆髻,用一根木簪松垮别住,闻言嘴角浮出一抹笑意,目光柔和地打量着面前的楚杭半晌,却久久没有言声。

    眼前的青年二十出头,清瘦白净,身姿卓然挺拔,宛若一株青松翠竹般气韵天成,然而,原本生得极为精致漂亮的眉目却温度淡淡,目光所及处,无论是那标致的眼型还是眸光,皆是清冷疏离的平静,额前虽然还浸着一层薄汗,但一双冷眸目色清凉,寡淡冷漠得,早已不见方才试戏时的柔媚多情。

    明明生了一双颠倒众生的多情眼,眉梢眼角皆是落落风情,但回首凝眸处,偏偏又是寡淡的冷丽清艳。

    等了片刻,楚杭微微蹙眉,又低声唤了一句:“青姨?”

    冯冰这才悠悠回神——

    是啊,转眼这么多年,曾经那个软萌可爱的小家伙,也早已长成了清隽无双的青年。

    冯冰对着楚杭笑了笑,神情柔和慈爱,端起手边煮好的冰糖雪梨茶,冲他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