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套景德镇造的茶具固然价格不菲,不过天启年间产的品质远远b不上万历;但这些都无所谓,运回南京後,那些大人们照样会买单。」

    他将剩下的菸捻熄在菸灰缸,皮笑r0U不笑地微微低头,吊着眼扫向我:

    「而且能获得的报酬远远不是金钱能衡量的。」

    孙煜,字昱民。是长期往来於上海跟大阪的贸易商人;虽然他常常自嘲自己不过只是一介「买办」。

    日本人听到「孙」姓,第一反应不是孙逸仙,就是显赫一时、坐拥江南半壁的枭雄孙传芳;尤其昱民兄出身於苏州、上海一带,时不时被日本人询问是否跟孙逸仙或孙传芳家族有关──大部分日本人并不知道,对汉人来说,「孙」只是再平凡不过的姓氏。

    正如昱民兄自己所说的,他不过是出身平凡的买办,跟任何大户人家毫无关系;纵使从他口中听闻到的事情都不太平凡。

    「l敦的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给国民政府做足了面子,但也给了中央不小的震撼:从武昌起义开始,接连着民国六年的京师书画展览会,以及十四年清废帝离开紫禁城时,陆陆续续将北平故g0ng文物盗卖出售,现在流落在世界各地的我国文物恐怕b国内还多。」

    此时,方才那名nV给像是有愧於打断我们的话题,鞠了一躬後,恭恭敬敬地端上了新的一杯珈琲,并小心翼翼地将昱民兄及我面前的空杯子收走;如果环顾吃茶店内部,不乏在其他客人的桌旁有nV给陪侍,但昱民兄进门时就婉拒了这项「服务」:一来我跟昱民兄都用支那官话交流,身为日本人的nV给听不懂,便搭不上话;二来如果真让nV给听懂这些内容,那就更麻烦了。

    「杜先生已经指示,要中之先生尽可能把在日本的中国骨董带回南京,不计任何代价。毕竟东北事变过後,如果清废帝为首的伪满洲国持有的中国文物远远多於南京,可是会给委员长丢尽面子。」

    「……日本帝国持有的大陆文物远多於大陆本土,也会让南京政府没面子,是麽?」

    听到我的补充,昱民兄咧嘴一笑;也许是常年叼着香菸的习惯,昱民兄无论展露任何表情时,总习惯X地闭上左唇角,使他的笑容往往有些不自然地紧绷感。

    他从一旁的小瓷罐舀出一小匙砂糖倒入漆黑的珈琲里。

    「正是如此。但流入日本的我国文物已不尽其数,即使杜先生动员整个上海青帮来搜刮,所能获得的也只不过是凤毛麟角。」

    身为台湾人的我对於大陆局势其实并不熟悉,那些在政坛上来来去去的人物我更是从来没关注过;然而跟昱民兄开始接触後,有些名字我还是不得不记起来,对於整个大陆的情势也被迫要有所认识。

    至少,昱民兄──孙煜本人是替上海青帮做事这一点,他从没掩饰过。但他十分强调自己并非青帮的成员,只是在从事来往上海跟大阪的贸易时,「顺便」给上海青帮g活儿。而他自然也不可能跟率领青帮的杜先生──杜月笙有所接触,据他所说,跟他联络b较密切的是「中之先生」。

    至於「中之先生」是谁,他未曾跟我明说。

    大概是觉得我没必要知道──又或是担心,我自己跟那位「中之先生」搭上线,那麽身为中间人的昱民兄就没有存在价值罢。

    虽然我本身对经商毫无兴趣,但这一点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即使我个人再不乐意也得略知一二:再怎麽说,我也是受雇於大阪数一数二的古美术商行「鹬多堂」;舞鹬正治样虽然待人和善,但骨子里依然是大阪商人,雇用我也不是在做慈善。

    昱民兄b我年长五岁。他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加入往来支那跟日本之间的贸易商会,约二十岁左右自己,专门经营美术品贸易。他跟「鹬多堂」也差不多在那个时候建立起关系。

    以正治样的观点来看,昱民兄是一个虽然年轻胆大、出手阔绰但又不失谨慎的客户。

    昱民兄看上眼的艺品,从来不跟正治样讨价还价,直接买下;而正治样推断昱民兄「或许」有兴趣的商品,不是被昱民兄一再砍价,甚至就直接表明没兴趣:尽管昱民兄的日本语水准与日本人没有两样,但毕竟依然是出身上海,支那人那种JiNg明实惠,甚至在商谈时有些不留情面的个X仍没有改变。

    正治样认为可能跟他自己不懂汉文、无法准确判断商品价值有关──这才在机缘巧合下给了我在「鹬多堂」住宿打工的机会:正治样也许是希望会一点支那官话的我能够了解昱民兄的选购标准。

    可惜的是,昱民兄的选购标准跟「语文能力」没有多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