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笑声里,笃笃马蹄踏着石板的声音,清亮而脆硬地响起。

    但是这声音落在永乐宫前每个人的心头,却像是鼓点般不断落下的雷霆。

    随着这极有分量的马蹄声,一队全身重铠的甲士,踏入了永乐宫通向永乐门方向的直道,将最后的逃出生天之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支紧接着来到永乐宫前的队伍,比起堵了永乐宫后路的孔璋那支队伍还要凶残些,马上甲士,乌青兜鍪、乌青瘊子甲、乌青墨钢靴,整个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移动的乌青色的钢铁堡垒。

    只这一身重铠,就是近百斤的分量,不是身材长大、营养良好的军中精锐,根本就撑不起这一套行头。不要说待遇相对优厚的北军五营,就是常常与边境上时叛时降的羌军见仗的西北边军,要凑齐这样一支精锐,也不敢拿大汉军伍中那大酱、咸菜、麦饭这老三样充数。务使酒肉四季不断,主帅时常犒劳奖慰,才得真正收为腹心,作为两军交战之间的杀手锏使用。

    面前的重甲武士,比起孔璋带领的这些从北部尉里抽调出的部下,更显出一股厮杀汉的精气神来。更不要说孔璋这边不少人还是一身黑色吏服,只在外面套了一件用熟牛皮绳系起、像背带衫一样挂在肩膀上的札甲,不论是卖相上看,还是实战能力看,都较诸太平道洛阳分坛的精锐,差了不止一筹。

    这样对比间,那些还在抽抽噎噎的内侍宫娥,有些眼力尖的,连哭都不敢高声了,只噙着泪,咬着唇,颤颤巍巍地趴伏在地,连瞧都不敢抬眼去瞧。

    这也是这些天子家奴近于本能般的生存智慧,苦熬在汉宫之中,能活下来的都是再识时务不过。就算是宫变,刀要砍,剑要剁,也先朝着前三排的皇帝、十常侍身上去砍去剁,小人物的命也许不及贵人们精贵,但这个时候,小人物反而比贵人们要活得还长久些。

    就是不知道这场宫变,究竟是什么戏码了。若是弑君篡位,则大家最后也逃不过一个殉字,若是挟持君上,废旧立新,则大家多少总有一条活路!

    从这两彪人马杀入宫中后就没活路的,只能是张常侍、赵常侍他们!

    还被孔璋的九节杖钉在地上的张让,一时还居然未死。也不知这位一度权倾天下的大貂珰,此刻是痛得还是惊怒之下气得,脸上是青一阵又白一阵,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直冒,还是强撑着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赵忠……护……护驾……”

    这和他携手一辈子的老搭档一张脸上都是不吉的黑气,看了他一眼,随即就来回盯着这两处人马打量,却是像要孤注一掷般地朝着孔璋大叫了一声:“汝辈皆虎狼之士,若能诛除乱党,成此擎天保驾大功,又岂怕没有公侯万代、与大汉社稷相始终的封赏!杀,杀光了这些太平道的妖人!”

    赵忠这一声喊,也不算走到绝路之下的无的放矢,兵法上有个名目叫驱虎吞狼。这些号称是洛阳署中而来的党人一派宫变队伍,就算再如何针对阉党,然而在维护汉家天子这事上总不敢有亏了大节。至于太平道的人马,之前就露出反迹,现在连重甲武士都开进宫中了,要说没有不臣之心,那真是连刘宏都不信!

    不论如何,先让这两彪人马交战起来,大家总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在!

    至于老太监自个的下场,不论如何都不甚美妙了,那就只能先保住天家,顾不上旁的了……

    说起来以张让、赵忠为首的这个十常侍集团,对于大汉社稷的作用,简直是再标准不过的蠹虫,种种乱政之举,说他们和这个帝国没什么不共戴天之仇都无人肯信。然而对于皇家,或者说对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人而言,这伙死太监又简直赤胆忠心得有些不科学。

    史传皆载,袁绍宫变之时,十常侍护卫少帝出逃,遇河难渡,张让为首的十常侍乃哭拜少帝善自珍重云云,投河而死。

    其实也没什么难理解的,这伙阉人权柄皆依附皇权而来,皇权稳固,阉党便安如泰山。皇权动摇,阉党就是头一批的牺牲活祭。这样格局,至李唐、至朱明,从无改易。

    赵忠喊罢,目光直盯着孔璋,就等着他下一步有什么动作。然而出乎他种种预设的情形之外,孔璋既没有露出什么大忠臣一腔孤忠热血的模样,也没有被什么“公侯万代”的赏格打动,就这么很没有风仪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扶了扶头上黄巾。

    这表示还算是客气隐晦了,孔璋身后那一队北部尉的成员,脸上的表情就是嘲讽、错愕兼而有之,有人就直接在队伍里嗤笑出声:“这老太监是他么的在逗我?”

    重铠甲士当中也是一片戏谑般的低语,从队伍当中,有人一袭青色长衫,像听到一段郭德纲不坏的单口相声般地鼓着掌,走了出来:

    “是啊是啊,说什么虎狼之士其实还是有愧的。对面这些北部尉的城管,充其量算是猫,我们这边么,也只好算个狗。而且谁说阿猫阿狗是冲着公侯万代来的?”魏野一笑露着六颗白牙,尖锐的犬齿迎着光一闪一闪,“大汉家的王侯,能传个百十年才除国罢爵的都算恩泽长久,这东西,只怕在场的还真没人稀罕。”

    在肩背桃木法剑的仙术士身后,手持与孔璋同样形制九节杖的甘晚棠朝前踏出一步,向着孔璋轻轻一颌首,算是致以问候,而她一开口,语调已经不像平时对话般那么温婉可亲:“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孔执委。北部尉的生活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