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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罗绾的棺材停在家里捐着的一所寺庙中。寺庙的方丈见到之后,只是摇头叹息,一边说着六小姐命苦,一边又说着慈悲为怀之类的话,安排了许多僧人日夜为诵经,别的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主家的意思,他们不能问,说到底,他们是这边家里养的和尚,虽说是超脱了六界之外,不在红尘之中,可实际上若是真的想要这寺庙旺盛,想要这香火钱,还是要时时刻刻哄着主家这边,所以有些事情总家不说,他们就不能问。

    方丈自然不会打开棺材去看,自然不会管这里面死去的,究竟是家里的哪一个小姐,家里的小姐太多了,家里的女主子也太多了。佛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说法,说女子比男子少修了五百年,所以这一辈子是女子,方丈对于这番话不置可否。安排人把轿子打扫了个僻静的房间放进去,不让人去打扰,另外又说自己定然把小姐的遗体照顾好,让前来送棺材的队伍说了一声,其他的便没有再管屋子里面还有别的事情等着处理,转身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就回了自己的寺庙中。

    纪罗绮这次病了林林总总有半个月,一直病到纪罗绾要出殡的时候。好歹算是个已经出嫁的姑娘,对于出殡之类的,不用按照未嫁的姑娘那样子委屈,这好歹算是一件好事。纪罗绮此刻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衫站在人群的后头,看着前头来来往往前来悼念的宾客,内心不知是何想法。说这是悼念,可只不过是借着由头自己做事,若是非要问他们这棺材死的是哪一位,这棺材里放的是哪一位,怕是连他们都说不出个一二三,只不过是借着这个宴会当做自己社交的由头罢了。

    这种宴会素来没有人去真的想这里面死的究竟是哪一个,这里面究竟是哪一个年轻小姐或者是少爷,又或者是家里的哪一位生前经历过什么?又或者是为什么死这些都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他们只不过是要借着这一场葬礼,跟这边搭上亲,向外界显示我有多么的与众不同,我与这边搭上了亲,又想着从这边拿些好处,至于里头人怎么样,已经是个死人,对他们那必然是没有用的,于是他们不会再挂念。

    每次这种场合听到的话都是差不多的,只不过是说两句节哀,然后说生前是多么多么好的人,说如此的糊涂,为何年纪轻轻就去了,又说生前是那样好的人,怎么就这样子的天妒英才?这番话对于所有葬礼来说是通用公式,对于所有英年早逝的人说这两句总没有错,他们不关心究竟是为何死,他们不关心死的究竟是何人,他们只想着讨好活着的人。

    纪罗绮一面觉得心凉,一面又没有办法指责这些人。其实他们也没有错。现在的世道乱哄哄的。今日还在屋内坐着喝酒,明日搞不好就是铺尸街头,到时候连个完整的尸体都留不下。尊严面子全都碎了一地,其他的哪里能顾得上?如今世道不稳人心惶惶,自然不少人都想着找一个靠山,感情什么的都要往后放,有什么能比活着最重要呢?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了。

    纪罗绮想到此处,就低下头去,看着自己面前放着的一杯清茶。周玉仪特意嘱咐了,原本是要放浓茶的,想着这屋中人大多都累了好几日。可是纪罗绮自然谈不上什么,累了好几日,况且又是大病初愈,放浓茶过来,反而不会有利于身体,于是特意嘱咐人换了清茶过来。纪罗绮原本也不在意自己面前的究竟是浓茶还是清茶,家中的茶叶都是极好的,只是在自己嘴里喝来喝去,却喝不出个滋味。

    随便将一口茶水咽入口中,在口中细品了半天,却察觉不出什么,若是非要说所感受到的,也只有一些棉苦的味道,大概是因为自己病了太久的缘故,印象里从来没有哪一次病成这副样子。

    此刻身旁的纪罗绛刚刚跟身边的王家小姐交流完扭回头的时候,脸上挂着的笑意还没有退下去,看见小姑子一副面色苍白的样子,自然免不了的上来关心两句。

    “怎么样?这几日我们也日日关心着你,只不过这家中事情实在太多了些,自然顾不上总是往你那里跑,只不过你这身体如今我看着也没大好,不如等会儿宾客散下去一些,你便率先回房休息吧,这里自然还有大婶娘,四婶娘,母亲和二姑她们管着呢。”

    纪罗绮看的出来纪罗绛眼神中的担忧,轻轻伸手拨开纪罗绛伸过来的手,笑着摇了摇头,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头。“三嫂这话说笑了,哪里就到了这般田地?只不过是最近的天气,实在是不大好,原本就是换季的时候,人本来就容易感冒,今年的事情又太多了一些,难免我的情绪不太好,所以这才弄得我一时半会儿突然昏过去,只不过这几日家里日日医生调养着,虽然家里事情多去也没耽搁,下午自然是没什么事儿的,还有劳嫂嫂费心。”

    纪罗绛听到这话也颇为放心的点了点头,一边指挥一旁的丫头去帮自己夹一块糕点过来,一边又跟人说话。“你知道的,你跟你三哥关系好,你三哥走之前还让我看够这些你,或者是家里的其他人。你三哥的意思,我自然是听的,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管这些,你况且就去掉,你三哥不说,但咱们两个的交情,你病了,我问两句也是应该的。”

    纪罗绮此刻没有什么过多攀谈的心思,笑着点了点头,说了两句三嫂好心。

    纪罗绛也察觉出来纪罗绮此刻的心情不好,其实自己的心情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好端端的一个生命,就那样子突然的死在了自己的跟前,一开始收到的还仅仅是人怀孕的消息,或是情绪不好,后来收到的却是死讯,这又如何让人不叹晚?明明曾经也是那样子的少女,如今却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放在寺庙的一个房间内,等着某一日入土。

    可是这又能有什么办法?这本身就是一场无法破除的死局罢了。或许这场死局是从出生开始注定,或许是在出生后的某一日,命运的齿轮悄悄的开始转动,又或者是从结婚的时候,这实在是让人没法琢磨的透。可能是天性的性格导致,也可能是后来的事情决定了性格,而性格又决定了后来的经历,决定了选择,于是才造成了这样子的场面。自己没有办法去说谁对谁错,尤青是被封建礼教洗脑的女人,而纪罗绾走投无路之后,选择了自我毁灭的人。自己谁也没有办法指责。

    若是非要说家里的这些人,自己有时候甚至觉得幸运。家中的人自然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一个个面上看上去和和气气的背地里却没几个省油的灯。可是自己若是不进这个家里来,只怕如今自己连这些都看不到,自己早就没了命,跟他们勾心斗角,早就没了命,在这家中去找自己的平衡,而是在某一天被人贩子拐走,或者是干脆被老鸨抓入青楼,又或者更甚,早已在某一个不知名的夜晚悄悄的死在没人知道的小巷子里。

    纪罗绛想到此处,甚至笑了出来。人人都无辜,人人都可怜,可是谁也不能怪,若是非要怪的话,就怪命吧。但是命又有什么可怪的呢?不管人是怎么样的,总归都会有自己的快乐和烦恼,只不过有的人实在找不到中间的些许快乐,于是只剩下了烦恼,可是若说全是快乐,没有烦恼,那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纪罗绛不再跟纪罗绮说话,她这些年在家中没少跟外面的人来往,为的也是让自己在这家中的地位稳固一些,于是每到这样的场合,自己要社交的东西总是不少。刚刚刚陪着王小姐说完话,这会儿金太又过来敬酒,纪罗绛哪里来的那么多空闲时间,自然只好趁着空挡胡乱的吃两口东西。只不过现在实在不像什么能填饱肚子的场合,大概一会儿还要回去开私厨。

    说到私厨,纪罗绛又不受控制的想起了纪安湫。当初自己在路边快要死去了,然后自己看到了纪安湫。那样子变身披着罗绮的小姐从上头走下来,自己早已忘了,那是一辆马车,还是一辆汽车,总归那都是不重要的。自己只记得自己伸出那脏兮兮的骨瘦如柴的手搭在了那只白嫩的手掌上,而后自己再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个不熟悉的地方。这里自己一待便是二十余年。

    刚来家里的时候对事事都不熟悉,闹过不少的笑话,后来因为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家族生长过,又不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对这里总是有些陌生。况且在外头饿得久了,回来之后也不能着急立刻着补,只好慢慢的补。但是在外头的那几年,自己难免胃上有些毛病,刚回来的时候总是吃完正饭还要再来顿别的。有时候懒得麻烦小厨房,饿着便也就饿着了。

    后来胃上的病倒是调养的好了些,却养成了总爱在正餐之后吃点别的的习惯,但是又因为自己毕竟不算是家里的正经主子,于是只好一个人熬着。纪安湫便总喜欢在这种时候悄悄的去厨房那边拿些吃的过来。

    纪罗绛会答应嫁给纪柏珩无非也只不过是因为纪安湫。纪安湫说着自己总有一天会老去,自己在的时候人人都认这个小姐,可是等自己一死靠山一倒,还有谁会再认这个小姐,只怕这家里不少人都会翻脸不认人。于是纪安湫看上了纪柏珩,若是嫁进这个家里,那么便无论如何都算家里名正言顺的主子,没有人能对身份提出质疑,也没有人能够不尊敬纪罗绛。

    纪罗绛想明白了这层道理,于是答应下来。为了让自己在这个家的身份名正言顺是一方面,为了让纪安湫放心是另一方面,只是还有一点,自己却从来不敢跟任何人说起来。如今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都算是跟纪安湫有血缘关系的。自己为了生下一个跟纪安湫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于是自己嫁给了纪柏珩,生下了纪悟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