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秋含笑答道:“是。”

    “时间过得可真快,眼看着你就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他话语缓慢,颇有些老生长谈的意味:“我和你爹至交多年,最是知根知底的,从小看着你长大,我就常跟他说,你这样的姑娘嫁给谁家,肯定就是谁家的福气。”

    张郁白手心渐渐攒紧。

    纪无忧举根筷子插了块点心,偏着头咬了一口,吃得犹如嚼蜡。纪昀不悦地屈手掸了下桌面:“哪里学来的腌臜吃法,好好一个男儿怎么带着些市井气。”

    纪无忧道:“市井气又怎么样,吃得舒心就是了,何必束手束脚,何况往上几百年,咱家连市井气都挨不着,祖上还是乡屯里种桑叶的呢。”

    数他歪理最多,有外人在场,纪昀犯不着跟他见识,只得道:“合该好好成个家,有人管管你才是。”转而又向韵秋说道:“我这儿子你是最清楚的,我想别人肯定也受不了他的性子,非得是一起长大的人才能治得了他。”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韵秋顿时羞红了脸。她看了纪无忧一眼,心里怦怦直跳,整个人无形中被点了个定身法,不知该做何回应。

    张郁白头内像是被鼓槌狠狠击了一下,痛得梵音乱窜。他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所谓父母之命砸碎他所有的幻想,可这一下还是把他的伪装砸破了,他额头上一跳一跳,像是青筋都快跳出来一样,恨不得一把火把这里全烧了,烧掉他们的荣华富贵,烧掉他们偌大的基业,他们一无所有后,还有什么能压在自己头上。

    话已至此,纪昀既然目的已达,闲谈几句,便抽身离开了,留得三人在桌上心思各异。

    纪无忧打破沉默,笑道:“我爹真是想我成亲想疯了,你们大可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是吗?”张郁白站起身来,神色怨怼:“既有了这个话,我是不是得提前恭喜你们?”

    纪无忧道:“师兄,你何必在意一句玩话。”他伸手想拉张郁白坐下,没想到他一个袖风扇了过来,打落了纪无忧面前的碗,溅了他一身滚烫的牛乳。

    韵秋惊叫着抢上前来,拿手绢替纪无忧揩拭,一面抱怨道:“师兄,你这是干什么?你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张郁白气道:“我总是毛毛躁躁?在你心里我就是一无是处的人对吗?”

    韵秋瞪着杏眼,也带了几分嗔怒:“我几时说过你一无是处?你这人就是这样,一急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但凡你做事三思而行,很多事绝不会是这么个局面。”

    纪无忧拽住她的手,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可这眼风在张郁白看来,倒有几分秋波暗送的意味,因此他更加怒不可遏:“是啊,你说我做事不会三思而行,你们又何曾为我想过?你们可曾拿我当师兄一样真心相待过,明里一套背后一套,嫌我人微言轻跟你们不是一路人。”

    纪无忧颓力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痛苦不堪,不知是被烫的,还是被气的。

    韵秋见此,说话更加肆无忌惮:“你说我们对你不真心相待?就拿师哥来说,你做事莽撞,自不量力的去剿什么山贼,害得他为了救你差点连命都没了,这不是拿真心相待?你非但不体量他,还在这里欺负他,你简直不可理喻。”

    “好好好。”张郁白一脚踢开身旁的椅子,急步行到门口:“这件事不了,到底是个心结,有得你们翻旧帐的时候,我这就去钟霞山跟那周茂同归于尽,省得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说完人影已去。

    纪无忧起身欲追,被韵秋一把拉住,安慰道:“师哥,气头上都别说了,让他静一静就好,晚一点,我去和他好好聊聊就是了。”

    纪无忧摇了摇头,抚住心口:“你让我也静一静吧。”

    事情闹到这个局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那脑子只有一根筋的人无论怎么交心对待,建立起来的感情都像一盘散沙,一两句话就能分崩离析,自己若是一条路走到黑,到头来落个孑然一身的下场,谁又会在意?

    纪无忧一个人负手沿着东湖堤岸缓缓而行,杨柳拂风,湖波潋滟,三两只秋沙鸭顶着橘红色的翎毛,箭一样的逆风飞去,蓝褐色的扇翅溅起几排涟漪,一圈一圈荡到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