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两名内侍手持佛尘,迈着神气的宫步站在玉阶前唱和道:“宣孟凛觐见。”

    孟凛双手笼于袖中把玩儿着笼子,迈着稳健的步伐向殿内走去,提袍下跪,朗声说道:“罪臣孟凛拜见官家。”

    “起来罢。”皇帝习惯性以审视美色的标准打量着他,疑惑道:“你是孟仲谦的儿子?朕看着不像呀。你身上具有南人的钟灵毓秀之气,想必你母亲甚是美貌。”他随后又看向陆同,嗤笑道:“你说说看,孟仲谦身上是不是只有迂腐?”

    陆同立刻拱手称是,“官家英明。孟凛的生母虽出自秦淮之地,好歹也为孟家绵延子嗣实属有功。孟仲谦却始终不予相认,导致其母客死异乡。可怜孟凛自幼失恃,历经磨难才得以父子相认。奴婢认为他不但迂腐还不近人情!”皇帝多年里日日食用丹药,记性早已退化了不少,想不起孟凛实属正常。

    “唔,还有此事?”常在风月堆里打滚的皇帝,早已腻烦京城内八大胡同的莺莺燕燕,自然知晓秦淮指的是哪里。看着孟凛的面容,忍不住嫉妒起孟仲谦竟然还有此等艳遇。

    “当年,吴墨林先斩后奏,杀了帮朕找寻长生不老秘籍的百位道士。你父亲身为首辅,竟然帮他求情!朕将他发配边疆做苦力,你可有怨言?”

    孟凛低垂双眸掩藏了几分血气,恭敬作揖,“罪臣以为,官家圣明。”

    皇帝“唔”了声,带着一丝轻蔑问道:“常言道,子不言父。孟卿可知,我朝以仁孝治天下?”

    “官家,罪臣忤逆父亲,是为不孝。若悖逆君父,是为不忠。”

    孟凛适时换上哀戚的表情,道:“父亲从未承认过母亲,正如罪臣也无法理解父亲为何要偏执地杀戮道士。史书中,明君修仙的记录不胜枚举。始皇曾派徐福东渡,汉武帝采纳董仲舒之学,我朝太|祖也曾派人多次出海寻求蓬莱之地。官家只不过是顺应天道,完成太|祖未尽之大业。罪臣即为朝廷命官,只得忠孝不并,以君父为天。”

    “爱卿真是个妙人儿。”皇帝当初受到孟仲谦多少恶气,如今听到他儿子引经据典这般反驳亲生老子,就有多痛快。

    陆同眸中精光一闪,立刻陪笑着说:“孟凛妙语连珠,不愧是熙宁七年二甲第一名庶吉士出身。”他向皇帝拱手道:“官家,孟凛殿试时写的那篇策论《户部弊政犹如痹症》当年可是颇得吴墨林的赏识,他的才情可见一斑呐。”

    他飞快地睃了眼面无表情的孟凛,意味深长地提醒着皇帝,“为此,当年的状元之争,着实精彩。”

    这就不得不提到皇帝是如何继位的。

    彼时,李顼只是个藩王世子,随着胆怯的父王在京里担惊受怕地过了二十年。先帝下旨分封藩地时父王已经病逝,他去了藩地这才真正过上奢靡逍遥的日子。岂料先帝无子又英年早逝,郑太后便从宗族里选了他充当先帝的继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皇位砸在头上,自然不会想着励精图治。

    陆同记得,曦宁七年殿试时,皇帝看到这篇策论先是夸赞此人精于数术,当他看到将内府支出与太仓国库分开管辖的建议时,一向花钱如流水的皇帝,气得硬是划掉了状元孟凛的名讳。怒斥道:“全天下都是朕的,太仓国库为何不能动用?!”

    在户部尚书吴墨林的力保之下,皇帝想想还需仰仗孟仲谦等人稳定朝局,这才不得已赐孟凛二甲第一名。可惜这位名动京城的才子,与连中三元的名头失之交臂。

    随后孟凛以庶吉士的身份,放着翰林院如此清贵的地方不去,不惜与孟仲谦闹翻,去了南直隶做了一名县丞。相传他是为了一名南京戏子才自降官阶,竟然超越乃父,好起了男风。

    时隔多年,皇帝忘了孟凛是谁不打紧。当着孟凛的面,看似维护他那般地让皇帝想起来,才是陆同的本事。

    孟凛笑道:“公公好记性。罪臣当时所写的策论,如今便派上了用场。陆公公命罪臣暗中打理内府收入,幸不辱命,今岁可为皇上盈利四百万两白银。据臣所知,太仓国库去岁的收入,也不过九百万两而已。”他向陆同拱了拱手:“多谢公公赏识,能给罪臣一个为皇上效劳的机会。”

    皇帝听到四百万两白银,堪比临幸头牌的初|夜那般身心舒畅。

    “陆同这么一说,朕记起来了孟卿殿试这回事儿。”他儒雅端方的脸上一扫纵欲过度后的疲惫,满意地颔首,“爱卿大才,朕心甚慰。朕应允国师,今岁为上元仙君建造上清观二十座。朕还要扩建南宫,四百万两白银朕出一半,剩下的着工部出个预算,内阁拟票来看。”

    陆同知晓最后半句是对着他说的,赶忙应喏后苦笑道:“官家,工部尚书前日里说,今岁的预算已然超了两百万两,奴婢还未来得及将奏疏呈上来。”